原来，这位老者便是那日沈言在张夫子府上见过的洞明龙君洪裕。

彼时他追黑蛟而去，按理应该向南，怎地又会出现在青阳县东北方向的阜阴郡城？

心中怀揣着这番疑惑，沈言环顾三楼，竟无一人在座，除了龙君身旁的黑衣中年人。

其人隐隐外显的气机与龙君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在质与量上都弱上许多，大概接近黑蛟的程度，想来也是位化形的大蛟。

便道：“原来是位蛟君，沈言见过了。”

“不敢当真人称谓，在下是龙君麾下沧河水系正神江烨……”见沈言这般平易，黑衣中年人颇有些惊异，心中不由感慨：比起那些自诩不凡的仙修们，果然还是返璞归真的真人秉性谦和。

而待沈言落座，倒起一杯佳酿，龙君便问道：“沈先生，你不在青阳县城好好呆着，行你那红尘悟道之事，跑到这阜阴郡城人多的地方，是来解闷么？”

言语中似乎颇为好奇沈言的来意。

“哈哈，龙君说笑了，我只是来此看一位故人。”

“故人？”洪裕眼角微眯，意有所指地道，“先生你的故人还能存于世间，那也是长寿之辈。”

沈言闻言，笑而不语。

见前者什么也不透露，龙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也只眼前这位道妙莫测，不是他可以使唤的，于是哼声说道：“刚才那一下气机妄动，其内凛凛杀意，可是连我都吓了一跳，先生你只怕是来寻仇的吧？”

“龙君这话倒是说的没错。”沈言神色一正，点头称是，“有那邪祟之辈想我给我找麻烦，这泥人还有三分气，我不动一番怒，他还当我好欺负了。”

“喔，真有东西敢招惹你？不妨说来听听？”龙君立时来了兴致，又指了指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江烨道，“还有，这小子身为此地的水系正神，实力比云州府城隍也差不离多少，想找人，问问他便是了。”

江烨也在一旁附和：“不错，沈真人，如有差遣之处，尽管吩咐。”

沈言心思一动，这却是个好主意，当下便将自己在三合村遭遇的事以及来到此间郡城遇到的那位歹人说了一通。

听到沧河帮背后道士是黑幡香炉的形象，龙君便是眉头一紧，再听到行刺者刀上黑气成光，神色愈发不愉。

“听真人这般描述，的确是黑魇一脉的家伙。”江烨此际也是神色颇为难看。

沈言见了，不觉有些奇怪。

他对黑魇一脉的认知尽数来自于清云子的口述，只知后者在仙门中不受待见，至于为何如此，并不清楚。

但现在看来，这方仙门似乎不只是不受待见那么简单。

思虑了番，沈言还是决定问道：“看二位这般神情，难道此派实力强横，令人忌惮？”

“真人不知黑魇一脉的底细？”江烨大为吃惊，大越洲中的各方势力，黑魇一脉虽称不上最强，但真可谓是最出名的了。

沈言一介真人，修行岁月一定极长，不应该不清楚此间秘辛。

沈言则摇了摇头，也不明说，只是感叹了句：“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几度秋，我辈为之奈何？”

江烨一时没反应过来，龙君却是听得了其中真意，眸子深处立时亮起一层神光。

对于沈言的底细，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因为身为真龙，放眼天地九洲之大，能让他看不透的也寥寥无几，而沈言，好巧不巧，便是其中一个。

“江烨，沈先生既然不清楚，你不妨和他说一说这黑魇一脉的传闻。”

“不错。”沈言笑道，“我洗耳恭听。”

江烨点头，便将其所知道的娓娓道来。

原来这黑魇一脉本名渡尘宗，镇派秘法是一手迥异于五行术法的度神术。

所谓度神，是指度化神明之意。

也便是说，当渡尘宗的修士道行法力高到一定程度，就能越过香火的阴阳界限，以仙法代天封神，或是控制已经成为香火之神的存在。

当然，这门通天法术不仅修行难度极高，局限也极大，类似龙君这等阶的正神位格根本不是度神术所能拘束的。

但饶是如此，渡尘宗也凭着这门妙法以及在幻术上造诣一度越居越洲仙门执牛耳者，麾下敕封的山川河流小神多不胜数。

不过，盈满而亏，此事终究犯了越洲神系的大忌讳。

彼时以龙君为首的一些神道高人便寻了个契机，将炼有度神术的一应修士尽数铲除，又将记载度神术的玉简销毁，最后，看在几位海外仙修的面上，方才饶过了渡尘宗的其余修士。

渡尘宗也就此封山隐遁，直到百余年前，才以黑魇一脉自称，开始出现在修行之人的眼前。

沈言听得仔细，到此不由问道：“百年前？而今这越洲的天运之国越朝似乎也是百年前所立吧？”

“真人所言不错。”江烨点头道，“黑魇一脉之所以能快速恢复实力，与百余年前越朝粱朝之争不无干系。”

“黑魇一脉保留了渡尘宗的幻术之法以及度神术操控神明之妙，又以人心鬼魅的浊念为立道之基，走出了一条亦正亦邪的道来，而百年前正是天下大乱，人心恶念浊杂不堪的时代，于他们而言，则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

“原来如此。”沈言恍然大悟，这般说来，那吴阿福刀口上团成光的黑气便该时人性的浊杂之念，难怪以他的本事，也不能在此人身上留下一丝气机。

只是，为何黑魇一脉入世行走，玩弄人心，却不曾再见有谁出面制裁？

沈言看了眼龙君二人，见他们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心中有了些猜测。

龙君洪裕干咳了几声，出声问道：“先生既已得知黑魇一脉的底细，而这厮又犯到先生手里，可要……教训他一顿？”

“洪老先生似乎很乐得此事发生？”沈言一笑，“我还不曾问洪老先生追那黑蛟之事怎么样了……可有法子面对那位东海的母龙君？”

“啊哈哈！”老龙立时打了个哈哈，道，“此事不急，此事不急。”

但眼中深深埋着的忧烦，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