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亭既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别怪我多嘴说一句,你那时是不是得罪了人,结了仇家,要不为何就偏偏招人绑架你的儿子呢?按理说,若是一般劫匪,得了钱,也就放人了,为什么这伙人得了钱还得斩尽杀绝?你后来有没有报官?有没有捉拿到这伙盗贼?他们这些真正杀害你儿子,逼死你媳妇的人你不去管,怎么就只会欺负你一个小小的孙女?”
“谁说我没报官?”方老头怒吼一声,掀了被子翻身坐了起来,满脸的悲愤欲绝,“可报官有什么用?刚知道天官被人绑了,我就去找了的衙门捕快,他们是受理了,可转头那些劫匪就砍了天官一根手指头送回来!我能怎么办?只好变卖所有家资换了金银送去。可他们,他们还是……”
想起往事,方老头老泪纵横,“当时我是病了,还不至于老糊涂!这出了人命的事情,怎么能不去报官?可衙门里的差役知道我没钱了,便开始推三阻四,谁都不愿意接手这案子。可怜我的天官啊,只送了一个头回来,连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还真是惨绝人寰!章清亭听得脸上也有几分戚色,但却肯定的道,“那更应该是你得罪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了!要不,怎么一报官,劫匪就知道信儿了?你再好好想想。”
“我不知道!”方老头想起这事就伤心欲绝,“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一个小厨子难道还有本事扳倒那些大老爷么?”
章清亭忽地明白了,“所以你就借着生病,回到乡下来了?”
方老头既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章清亭揭过往事,只说现在,“你既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既然是你那徒弟和那女人进了门,才有相士胡说你孙女是什么扫把星之类的话,你怎么偏偏就相信了呢?”
方老头还嘴硬,“可确实是有了她,我们家才这么倒霉的!”
章清亭摇头,“凡事有因才有果,你不去追究那个前因,却平白的去怪这个恶果,未免有失偏颇。方老头,我只这么跟你说吧,孙女是你儿子的亲生骨肉,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怎么对她,别人都管不了。可你想想,你地下的儿子会心安么?等你死了,哪怕就是能顺顺当当的入土为安了,可留下她一人怎么办?岂不是任人欺凌的孤苦一生?不管你怎么骂她是扫把星,她总是姓方的,外人也只知道是你老方家的孙女在外头被人欺负,纵然要丢,丢的也是你们老方家的脸!”
方老头微微有些动容了,转过身去不理她。
章清亭接着道,“我想,你儿子当年应该也是欢天喜地的盼着这孩子的到来吧?就算是个闺女,他肯定也是心肝宝贝的一样疼着。若是他真的在天在灵,知道自己女儿被自己老爹成日毒打咒骂,他心里该怎么想?他在九泉之下能安乐么?”
“你说女孩是外姓人,承不了你家的香火,那这世上多的是这样的人家,你招个孙女婿上门不就结了?”
“是,我承认我是有自己的私心。我想你打起精神来,跟我一块儿做生意!不过你放心,我绝不要你的配方,就要你去当掌勺师傅就成。你要是怕秘方外泄,自己配好了磨成粉再拿来都成!我可以把厨房完全交给你管,你只管把东西制好了,拿出来交给我售卖。这总该行了吧?你要是还不放心,我们可以白纸黑字的约定,要是我违规了,咱们一拍两散,或是你上官府告我去都行!”
“方老头,你刚才自己也听到了,你吃的这药可不便宜,一个月少说也要一两银子。我送你吃这头一回可以,可时间一长,我凭什么供给你?”
“你呀,就算不为你孙女想想,也得替自己攒两个钱吃药防老的不是?我瞧外头还有块你的破匾,想来也是你辛辛苦苦耗尽心血多少年才挣出来的吧?你就真忍心带到棺材里去?到时这世上还有谁记得曾经有你这么号人物?你自己有空时也对着镜子好好照照,我想你也有过风光的时候,再瞧瞧你现在,包括你那孙女,就跟街边的叫花子也差不了多少,要是见个熟人,你好意思么?”
“你要这么醉生梦死的继续过下去,谁也拦不住你。但你真要想想清楚,你若是哪天就这么背过气了,见到你儿子要怎么跟他交待?”
章清亭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到了,此时站起了身,“我言尽于此,你爱听不听!你放心,你们家我是再不会来的了。这些钱你别嫌弃,算是我好事做到底,留着给你们祖孙过节用的。”
她放下几十文钱,“你想清楚了,让你孙女来找我。我家就住集市西边,赵秀才家,你们一打听就是。再有!最后一句,凡事适可而止。你对那孙女若当真是深恶痛绝,索性卖给我吧!我挺喜欢那小姑娘,不会亏待她的!就这,完了,我走了!”
章大小姐只留下月饼,当真又把那两坛酒提了出去。
门外,小方姑娘蹲在门边,身边放着茶壶茶杯,满面泪痕。
章清亭拍拍她的头,把她拉了起来,拿手绢擦去她的眼泪,温柔的一笑,“小妹子,姐姐教你一句话,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你是什么星,由你自己说了算!要是这个家实在呆不下去,来找姐姐吧。”她低声道,“我方才说那什么卖不卖的,是哄你爷爷玩的!不过你要真来找我,可得跟着我学着正经做事哦!”
小方姑娘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章清亭把手绢塞她手里,翩然而去。
小方姑娘一直瞧着她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转头进来。
方老头被子蒙着头,在里面老泪滂沱。这坎坎坷坷的大半生回想起来,心里实在酸楚难抑。今日被章清亭捅破,便如黄河决堤,泛滥千里。
他不是天生的愚钝无知,能在每个行业做到拔尖的人,还是有其过人之处。只是老来丧子实在对他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才不得不在酒里逃避生活的噩运。
若是今日死了,倒也就解脱了。可章清亭偏偏来了,还偏偏把他摇醒。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由不得他不去深思。
小孙女瞧不见他的动静,放下水壶,自悄悄的出去了。
坐在院子里怔怔的发着呆,章清亭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你是什么星,由你自己说了算!”
人生还可以有这样一种活法么?
章清亭这一番折腾,回到家就晚了,进门就见赵玉兰眼睛红红的来开门。
“这是怎么了?”
赵玉兰摇头不吭声,闩了门又到厨房里干活去了。
章清亭心中讶异,回房一个人也不见,前院里静悄悄的,连赵成材都没回来。
拿了茶壶到厨房找开水,赵玉兰正偷偷对着灶台抹着眼泪呢!
章清亭心下好奇,却也不直接发问,只笑道,“真是好香,你做什么了?”
赵玉兰忙擦了眼泪回过身来,声音里还带着颤音,揭开瓦罐盖子给她瞧,“上回……上回大嫂你带了个兔子腿回来,大家不是都说好吃么?我就卤了一点猪头肉、猪大肠等下水什么的,反正也便宜,又挺有味道的。只是,到时大嫂你可别嫌弃。”
章清亭抿嘴轻笑,“你的手艺我放心!就是我不爱吃,你们爱吃也行啊!嗳,这个鸭子你收拾了没?”
“还没呢!娘说放明天吃,再杀只鸡,就鸡鸭鱼肉都齐全了。”
章清亭点了点头,“那你都说说看,准备怎么做?”
“鸡是炖汤的,鸭子我打算烧芋头板栗,鱼是糖醋,这块腩肉就还是红烧吧,放点干豆角,大家都爱吃。”
章清亭摇了摇头,“味道太重了!何况你这儿还有卤菜,有三个菜都是烧的,也有些重复。”
“那大嫂你说怎么做?”
章清亭虽不擅做,却擅吃,想了一想道,“鸡还是炖汤吧!肉烧板栗芋头,鱼你会做清蒸么?那鸭子可以做成盐水鸭。”
赵玉兰说了会子话,心情平复了许多,现在心思转到做菜上头,便恢复如常了。
前两个菜没问题,“只是这清蒸鱼若做不好,会腥的,盐水鸭怎么做,我倒没听说过?”
章清亭当下就把这菜的做法跟她说了,赵玉兰一听,那这鸭子今天就得收拾出来了。
“听着这做法倒不难,可若是我做砸了怎么办?”
“咳!这有什么?砸了就砸了呗!”章清亭很是大度的挥了挥手,“下次再做就行了。”
“可娘……娘会骂的。”
“没事!有我呢!”说起来,章清亭也有些馋家乡的饮食了,催促着她去弄。
赵玉兰想了想,这是大嫂出的钱呢。下定决心,干了!
鸭子洗拔干净,去了血水,多的鸭内脏不要,清洗之后丢进瓦罐里一起卤去了。那鸭血拿大盘子凝了,章清亭突然想起家乡那种鸭血酸菜粉丝汤来,也一并跟她交待了,赵玉兰听了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我们这儿叫杂烩面汤,没大嫂你说的精致。”
她寻了半天,家中寻出一把粉丝来。章清亭笑道,“这个下汤就足够了!要是再多,就不是喝汤,而是吃粉丝了。”
赵玉兰碾了花椒八角等香料和盐一起炒热,给那鸭子里外细细的抹上,又在阴凉通风处吊了起来。
章清亭还道,下回再去买个纱布袋子回来,给它罩上,就更干净了。
见她心情不错,赵玉兰忽地笑问,“大嫂,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吃的?昨天那排骨也是,挺特别的。”
章清亭避开锋芒,反问道,“那好不好吃呢?”
赵玉兰点头,“我是挺喜欢的,可娘嫌太清淡了,说那样不经吃,倒不如配些豆角什么的一块烧了,又多份量又足!后来哥哥说娘是那个暴什么物,不懂得欣赏!”
暴殄天物,害虐烝民。这话用来形容赵王氏倒是恰如其分。章清亭掩嘴轻笑,“我昨天还忘了跟你交待一句,那排骨应该只取中间肋骨那一段做,两头带骨的皆弃而不用。若要是这样做了,你娘不知怎么跳脚呢!”
赵玉兰呆了一呆,“那样我也要跳脚了,太浪费了。”
章清亭道,“你把那多的随便扔哪个汤里炖炖,不就好了么?”
赵玉兰这才点了点头,笑道,“那以后大嫂你多教着我点!”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有人阴阳怪气的来了句,“你又想跟你大嫂学什么呀?别好的不学,尽学些歪门邪道!”
这么刻薄,除了赵王氏还有何人?见她一身的麦壳,想来是刚从后院脱麦回来打水喝的。
赵玉兰吓得脸一下僵了,“娘……”
章清亭心想,我又招惹你什么了,非要这么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么?当下冷冷回道,“哟!不知媳妇又干了什么得罪您老人家了,还请指教!”
“哼!那你得罪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我十根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只是你们张家人坏你们自己的,别带累我们家人!你那箱子里头不知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便罢,可别拿出来诱拐祸害赵家孩子!”
章清亭听这话不同往日啊,好象其中有什么故事。可这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也不是她能忍的,当下脸色一冷,“若说我们张家人不好,那您为什么还要拼死拼活的把我们一家人招进来?既然进来了,怎么,现又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那您又何必当初呢?”
赵王氏忿忿的盯着章清亭,唯有此事,是她心中大恨,却怎么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娘!大嫂!你……你们别吵!”赵玉兰怯怯的想劝架,却一下就引火烧身了。
赵王氏转眼就瞥见房梁上吊下来的鸭子,还有盘子里的鸭血,当下火冒三丈,冲上前一把揪住女儿的胳膊,使劲拧着,“死丫头!老娘不是跟你说了明儿再吃这鸭子么?就这么嘴馋等不得?一定要今天做了么,难道吃了还赶去投胎的!”
赵玉兰吃痛不住,当下眼泪就掉下来了,“娘!不是这样的!是大嫂说了个新做法,收拾出来明儿吃的!”
“人家让你做你就做!老娘不让你做你怎么就不听?”
章清亭恼了,这杀鸡给谁看哪?“是我让她做的,怎么了?不服气来找我啊!”
“我哪敢教训你呀?到时你又得说,这些东西全是你花钱买来的,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谁管得着啊?”
“你既知道干嘛还难为人?”
“你自买的东西想怎么做我管不了,可我教训我自家闺女你凭什么过问?她不听老娘的话,我就打了怎么着!我再打!我就打死她,也不让她学坏喽!”
这简直毫不讲理嘛!章清亭气得白了脸,这两日怎么净遇上这种不讲理的家长?
心中腾腾往上冒,想起从前在南康国家中,她小时候挨的一顿打仍是记忆犹新。
那时自己不过才七八岁年纪,有一回贪玩,随伺候的小丫头爬了回树,结果给人立即耳报神到母亲那里去,反正抓到就是一顿好打。
当时亲娘跪在地上哭着求情,可母亲大人也是这么冷冷的说,“她既喊我一声母亲,我就要好好管教。纵是打死了,也比养出一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强!给我打!”
最后一直打得章清亭昏迷不醒,等她醒来的时候,亲娘刚刚坐胎一个多月的孩子没有了。对外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流掉的,可章清亭知道,是亲娘以此来换了她一条小命。
几乎是想都不想,章清亭已经冲上前了,一把拉开了赵玉兰,“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奴婢!纵是你的奴婢,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就是一只鸭子么?又不是杀人放火,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赵王氏更生气了,“我就是要打她,你管不着!”
“你要打是不是?我帮你啊!”章清亭回手就从案头抄起明晃晃的菜刀,高举着刀就往赵王氏面前冲去。
赵王氏吓得面如土色,“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啊!”
章清亭真是很想唰唰砍两刀下去,灭灭这老虔婆的威风,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只举着菜刀虚张声势,“你不要教训她么?我给你递刀啊!打就打个狠的,你干脆砍死她算了,要不砍只手还是砍只脚?这刀好不好使,要不要我再寻个斧头给你?”
赵王氏哪里敢接,只瞧见她举着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章清亭本来就比她高,这样满脸怒气,确实有几分骇人。
猛地想起这丫头可是杀猪出身,这一刀下去,那还不得伤筋动骨啊?不免有些慌了,再不敢逞强,被章清亭逼着连连退却。
赵玉兰可不知真假,给吓坏了,冲上前抱着章清亭的腰,“大嫂!大嫂不要啊!娘,你快走!”
赵王氏赶紧抱头鼠窜去也。
(PS:鞠躬感谢亲们的小粉红,嘿嘿,已经到10了,再来10张偶就要加更了。下周会有希望么?期待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