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亭听了赵成材劝她的一番话,只觉得一股热气直从心里冲到眼睛里,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头酸酸的,不是苦涩,却是感动。
见她半晌不语,赵成材以为是自己说重了,忙又解释着,“当然,你平常一直都很好的!只是偶尔才会这样,我不过是怕你得罪人,所以才……”
“你……你不用说了!”
见章清亭已经红了眼圈,赵成材慌了,忙不迭的认错,“是我错了!你别哭啊!”
“不是的!”章清亭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微笑着道,“谢谢你!我知道你真的是为了我好!这些话……以前,只有我亲娘一人跟我说过!”
赵成材这才松了口气,咧嘴笑道,“那我们不都是盼着你好么?”
章清亭重重的点了点头,赧然一笑,“回家吧!”
赵成材难得看她露出些小儿女的情态,尤其是低头之间,露出低垂的粉颈,如娇羞的荷花,在晚风中微微颔首。
他也不知,是拨动了哪根心弦,总之,一时之间,心里直如小鹿乱撞,却又很想上前做点什么,为她遮风挡雨。这明显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连跟杨小桃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让赵秀才又慌又窘,不自觉的脸上开始发烧,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待章清亭往前走了两步,他才蓦然回过神来,紧紧跟上,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回了家。
第二日,章清亭没有急于开店,而是让赵成栋和张金宝一个到赌坊,一个到薛家门口打探消息,直到听说薛子安受了伤,这才重又通知了方德海,把店开了起来。
这空着的两日,也没白耽误,她又做了新的套系衣裳出来,因为样子不是自己合适的,便只挂在墙上做样品。因为吸取了顾客的意见,既大方实用,又新颖美观,销路更加的好了。
这天一日冷似一日,来买卤菜打酒的人也越来越多,生意是格外的红火。每天一到下午,天还没擦黑,东西就卖空了,让晚来了的顾客很是失望。
这有钱不赚,不是傻子么?章清亭便跟方德海商量了,又加做了些好销的东西出来。那老头倒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提出要涨工钱,这个章清亭却不小气,只要他肯好好帮自己干活,自己赚大头,让人赚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还有晏博文呢!这小伙子真没请错,又勤快又机灵,练了几日刀工便上了手,切出来的东西又快又匀净,比赵玉兰之前做得还好。他又能写会算,一人几乎可以包办大半个前台,无论是切东西还是过秤算账,均是做得顺溜之极,有了他的帮忙,再加上方明珠这个小掌柜,章清亭真的省了好多心。
这日下午,天一直阴着,到了傍晚,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气温骤然降了好些,冻得都还穿着单衣的人们直打哆嗦。
只要没客,张小蝶他们就都躲到库房做卤水的大火炉前烘着,瞧他们一个二个冻得清鼻涕直流的模样,章清亭也不多说什么。只晏博文总在前面站着,叫他进去都腼腆的笑着摇头。
眼见天色已晚,越发的冷了,路上行人行色勿匆,都往家里赶,少有进来买东西的。章清亭正想说关店算了,反正天冷,剩的卤水也不会坏。却见赵成材拿了几把伞,耸肩缩背的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
赵成材进门收了雨伞,“这是玉兰打发银宝给我们送来的,他先到了我那儿,我见天太冷,便让他先回去了,今儿衙门无事,就过来了。”
章清亭点头,还是那丫头细心。
赵成材见生意冷清,便道,“这东西剩的也不多了,今儿早些关店回家吧!”
“我正要说呢!”章清亭一笑,叫了众人出来,把店关了。
本来要方老头带些卤菜回去,可他说见了那个就馋酒,到底还是不肯要。只拿了把伞,和方明珠一块儿家去了。
章清亭转头叫晏博文跟他们一起回家吃顿热饭热菜,可他说有馒头,烤烤就行,非不肯去麻烦他们,便也只得作罢。
出了门,雨越发的大了,五个人,两把伞,怎么也匀不过来,章清亭和妹子共伞,他们三个男子挤在一起,等回了家,到底都有些打湿了。赵玉兰却一早熬好了滚滚的姜汤,喝下之后,赶紧要他们找衣裳换上。
赵家虽然穷点,但各人的旧衣裳还是有几件的,只张家几口就那身上的一身衣裳,可冻坏了,进了屋就把被子都披上了。
赵成材翻箱倒柜,到底也没能找出件富余的衣裳来,便把自己的一件大棉袄给了章清亭披上,自己也就只能拿件厚点的外套搪搪寒气了。
章清亭一瞧这可不是个事儿,到明儿全冻病了,那就更麻烦了。之前说是要自己做棉衣的,可现在这徒然降温,怎么做也是来不及了。
反正店里生意好,也不在乎这一点钱,她取了银子,赶紧的叫上张金宝,给张家一人先买件大棉袄回来。
赵成材瞧了,似是想说什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赵王氏回来时,就见张家几人各个穿着新棉衣,在那儿显摆,自家却是连块布头都瞧见。
赵王氏本来今日就遇到点不顺心的事情,这下她可就火了,也不问详情,当即冲到东厢房里。却见章清亭也披了件新棉袄,正在那儿背对着门,比划着布料又要裁新衣。
“咣咣咣!”赵王氏将门板拍得山响。
章清亭冷不防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赵王氏正横眉毛竖眼睛的瞪着她。
这好不到三天,又是怎么了?章清亭当下也没有好气,索性转过身去,不去理她。
如此一来,赵王氏更是生气,气呼呼冲上前来,把她手上的布料夺下扔到地上,还狠狠的踏上几脚出气。
眼见原本干干净净的布匹顿时弄上几个泥脚印,章清亭的火一下子也冲了起来,“你又发的什么疯?给我出去!”
赵王氏火气更足,“这是我家,你凭什么赶我出去?要出去也是你出去!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就这么一点良心都没有?我们全家人起早贪黑的伺候着你们一家,连个酱油瓶子倒了都不用你扶。可你倒好,这么多料子,自己做了一件又一件,成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出去,却让婆婆穿得破衣烂衫,这象话吗?这变天了,你知道冷了,知道你们张家人冷了,就给他们买了棉衣,那我们呢?就活该冻死?”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住了理,“你也不好好想想?是,你开着那铺子是你出的本钱,你现在也挣着钱了。可那里头要没有我们老赵家给你挣着,你怎么挣的出来?要没有成材给你免了赋税,你能这么顺当的开着店?要没有玉兰和成栋在里头拼死拼活的帮你做,就你家那帮怂人,能撑得起这个店?”
“咱们远的不说,就说前些时,你店给人砸了,东西拖回来,要不是我在门口帮你卖,你不知亏到哪里去了!还有你得罪那个姓薛的,要不是我儿子帮你出主意,打听消息,你现在不知还在哪儿哭呢!可你瞧瞧你办的这叫什么事?有了钱就只顾着自己家的人,全拿我们当放屁!就是个邻居街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赵王氏理直气壮叉腰站定,“你别以为做了点事情就可以吆五喝六的,咱们不说别的,单论一个礼字,你四里下打听打听,哪家有了好料子,是媳妇先做着穿上身,不孝敬婆婆的?亏你也好意思!就算这些料子是你花钱买的又咋样?你能给外人做都不给我做,这象话吗?做人怎么能象你这么无情?这走出去说起来,也亏你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章清亭冷笑着,一一驳斥。
“您既也知道,这些料子是我买的,我爱送谁就送谁,爱给谁做就给谁做,您管得着吗?”
“是!我开店确实有你们赵家人在里头帮忙,可当初我开店时,我可早就说过了,没有工钱拿的。是谁吵着闹着要进来的?我有求过你们来么?你说我在家里没做过事,但您可别忘了,那每月三百文我可一文没少交!至于我们家人,自从进了你赵家门,活干得还少么?一样的该下地的下地,该烧饭的烧饭,别说得好象我们白吃白喝你的一样!”
“这些衣料拖回来时,我就说过,每人送你们一身的。我有食言么?那天请了你们来,是你们自己没挑就走了的,这怪得谁来?”
“您前几天是帮忙卖了卤水,可您给我的钱对得上账么?我有说过半句话么?我店里得罪了人,是秀才帮我想了主意,那是我们之事,该怎么谢他,我心里有数。”
“您说我无情,我要是真的无情,您以为您现在能站在这儿横挑鼻子竖挑眼么?我说,您做人知足吧!少在这儿得陇望蜀!”
最后一个词儿赵王氏听不大懂,想来也不是好话,气冲冲的道,“我不管你什么属不属的?可是你得弄清楚一个理儿,你现在是赵家的人!别再说什么你的钱,你的衣料那些鬼话。这些东西只要进了这个家门,都是赵家的!有你们张家的,也该有赵家人的一份!”
章清亭冷哼,“我还偏不给您使了,您待怎样?”
“你!”赵王氏怒不可遏,一挽袖子,转身就去找棍棒,“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当真不知道谁是你婆婆!”
“这又是怎么了?”赵成材刚刚出去了一趟,正捧着大包的棉花进来,却见这婆媳二人又扛上了,当即把东西一扔,先把老娘拉开。“娘,你又要干什么!”
赵王氏把儿子一把推开,“成材,你今天要是还护着这小妖精,我连你一块儿打!”
“娘!”赵成材也急了,“您怎么回回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打人?打人过瘾么?您讲讲道理行不行!”
“你……好啊你……你反了天了!”赵王氏气得神智糊涂,看也不看,就抽出门闩照着儿子打去。
赵成材索性躲也不躲,就站在地上,“打吧打吧!打死拉倒,您气也出了,我就当还您这条命了!”
赵王氏狠狠打了几下,却见儿子避也不避,一时又生气又心疼,拿着门闩又去追打章清亭。
章清亭可不是赵成材,我一不是你生的,二不是你养的,凭什么给你打?
她见赵王氏乱发疯,心中气愤,早就暗暗往后退了几步想好了对策,此时见她往自己面前冲来,当下不慌不忙的脚下一踢,正好就把地上刚才地上那匹布踢到了赵王氏的脚下。赵王氏一个不妨,踩上布匹,脚下打滑,当即就直愣愣的往后摔去!
章清亭做得十分隐蔽,就连赵王氏自己都没发现她在暗中使绊子。
“啊!啊!”她两手在空中拼命挥舞着,想保持平衡,奈何用力过猛,实在是刹不住车,咣当一声重重的摔到了泥地上,头还磕上了门槛。
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
赵王氏只觉眼冒金星,脑袋发晕,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连章清亭在后头那么明显的捂嘴偷笑都没察觉。
赵成材见老娘真的摔了,到底还是心疼的,赶紧上前扶她,赵王氏却半天直不起身,只觉全身疼得厉害,手往后脑勺一摸,满头鲜血!
这可把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会这么倒霉,就这么摔死了吧?她这还没清清静静享过福呢!
赵成材忙不迭的连声叫道,“成栋,快去请大夫!玉兰,快来帮忙!”
方才婆媳恶斗,谁都不敢进来瞧热闹,这回听见秀才喊人了,才一个个的探出头来。眼见赵王氏摔得鼻青脸肿,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一时,大夫请来了,赵王氏还真伤得不轻。
头上磕了个一寸来长的大口子,用了一大碗膏药才把血给止住,拿布条包了个严严实实。老腰和屁股也摔伤了,赵玉兰看了出来说,淤青了一大片。大夫说,这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能下地了,让在床上好生将养。
章清亭这才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心中无半点同情,这老虔婆确实欠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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