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孤桓处回来的路上,毛胡子忽然暴躁地狂吠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种事之前从未发生过。
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苏莲子感到非常奇怪。正在这时,毛胡子忽然离开她向人群里跑去。
苏莲子现在易了容,看起来是个形容俊俏的少年郎。她的头发也长出来了一些,周围用发网遮住,里面续上假发。把假发梳成发髻,簪起来,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她日常出了青云观便是这身打扮,也少去了很多麻烦。
苏莲子看到毛胡子反常的反应,便下意识地去追。
只见毛胡子一边走一边嗅,时而走回头路,时而又左右试探,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不管她追上以后怎样威逼利诱,就是不肯继续跟她走上回青云观的路,反而越走越远,苏莲子只好在后面拼命追。
独孤桓的住处本来就在南市边缘,她这一追便出了南市的地界。
姑苏城内城的格局方方正正,大将军府在城中央略偏西北的位置。各个官衙府曹都集中在大将军府所在的白虎大街上,高官贵族的家宅散落在四周各处。
而南市就在内城西南角。
不知不觉中,苏莲子跟着毛胡子出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南市,往北而去,从西侧绕过白虎大街走进一片高宅大院,这才发现毛胡子追踪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身手矫健的老妇人。满头银丝,如霜似雪,面若鸡皮,满脸褐斑。身穿月白色对襟夹袄,浆洗得板板正正;拄着一根黄杨木虎头拐杖,漆色润滑透亮。
那老妇人在人群中一点也不起眼,慢慢悠悠地来回穿梭,却恰好利用流动的人群遮住了自己的行迹。
如果不是毛胡子在旁边带路,苏莲子绝对不会注意到,也更加不会追踪到这样一位看似毫无异样的老妇人。
但自从出了南市,那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她穿街走巷,健步如飞,往往让苏莲子以为跟丢了,再也找不到她的行迹。但是毛胡子很快就辨明了方向,一刻也不停地追过去。
苏莲子不知道那老妇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毛胡子为什么紧追不舍?她本来绝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毛胡子又紧追不舍,她也只好在后面紧紧跟着,直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脸上易容的浮粉都顺着流了下来。
这时,刚刚一头蹿进了一条巷子的毛胡子忽然灰溜溜夹着尾巴又回到了苏莲子身边,呜呜的低鸣声在喉咙里喑哑地响着。
总算是停下来了!苏莲子叉着腰喘气喘个不停,指着它数落:“跑什么跑?追什么追?把我累死了,你就别指望以后有人喂你肉吃了!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做一条素狗吧!”
“小哥!这只狗是我们的,你快走吧!别让它咬了你!”一个蛮横无理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口音怪怪的,不像是江南人。
苏莲子抬头,正看见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大冷的天只着一件破烂的夹衣,手里提着一根碗粗的木棒。冷风从破洞里吹进去,衣服便把人裹出了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
他身后还站着四个人,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只是不像他这么魁梧。
看起来不是善茬。
苏莲子虚张声势说:“这狗可凶得很!南市最出名的混混九命灵猫谷丰儿知道吗?”
“不知道。他出名关爷爷们什么事?”那个汉子不耐烦地说。
“他就是被这条狗硬生生咬坏了一条腿!不过他见这狗有股狠劲就干脆把它养了起来。所以现在这狗没人敢惹!”苏莲子信口胡说起来。
那汉子往前一步,举起了手里的木棍:“管他什么猫?猫来了打猫,狗来了爷打狗!南市最出名和爷有什么关系?爷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我管它什么狠角色,棍子底下试试就知道了!”
眼看着几个人的棍子就要落下来,毛胡子吓得只往苏莲子背后钻。
“慢着!”
苏莲子叫道,连忙把荷包里仅剩的几块碎银拿了出来,走上前去递给那大汉:
“大哥别见怪。这狗得了癞皮病,身上脏得很,见狗传狗,见人传人,我正在想办法给它医治,免得它出来害人害狗。
想不到它竟然冲撞了几位大哥,大哥们可千万别见怪,别跟这畜生一般见识。”
那几个人都流露出嫌弃的表情,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只有那个高大的汉子上前接了碎银子,然后一把攥住苏莲子的手。那粗糙的老茧硌得她手仿佛被老树皮摩擦一样。
那汉子激动地问:“小哥,你会治病?”
“嗯。”苏莲子有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汉子闻言喜得眉开眼笑,那手攥得更紧了:“小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普度众生的观世音。我求求你,你救救我的老爹娘吧!”
说着,他眼圈一红,终于松开了手,然后后退一步,朝苏莲子郑重抱拳,行了个礼。
苏莲子奇怪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找大夫?”
那汉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瞒您说,我们都是北方来的流民。老家连遭了两年灾,如今青黄不接,活不下去了。有的人往北有的人往南,都往各处逃难去了。俺听说江南是鱼米之乡,富足安康,就想来讨个出路。
哪知道人家嫌俺们是北方来的伧鬼!城门不让进,几千人就在姑苏城外忍饥挨饿。我兄弟几个结了伴混进城里来讨口吃的,我爹娘已经病得要死了,连城门也进不来,别说请大夫了!”
这时候还未到当午。苏莲子看着几个人确实穷困潦倒,动了些恻隐之心。何况自己身上带了南柯子,也不怕他们心怀不轨,于是就点了点头。
那几个人纷纷道谢。
他们告了个便,很快回到刚才那条巷子里,不一会儿那大汉便换了一身遮雪的斗笠蓑衣,推了一辆车出来,上面黑乎乎的,装满了炭。
“他们几个呢?”苏莲子问。
“在车里。”那汉子露出被炭灰抹得乌黑的脸膛,雪白的牙齿弯成了一钩新月,“小哥,你一会儿就跟在我后面不远处出城去。你放心,等看完了二老的病,我一定全须全尾地把你送回来。”
苏莲子点了点头,跟着他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