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景园换了男装，这才出了门，孟云徕早已备好了马车，自己则乘一匹白马在旁边等着。

“阿兄！我也要骑马！我们都换了男装了。”孟青平噘着嘴上前去，拉住了他的缰绳。

孟云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莲子，她似乎颇不适意地低下了头，于是转而对孟青平说：“你骑了马，谁来陪着苏姑娘呢？再说今天春社，人这么多！你确定你那三脚猫的马技没问题吗？”

“我不和你计较了，我要陪苏莲子去。”孟青平也意识到了不妥，但嘴里却不饶人，上了马车还不忘掀起帘子冲他喊了一声：

“好马倌！可看好了两位姐姐的马车，别颠簸了我们！”

孟云徕也不多说，扬鞭起行，身后跟着府上仆役驾着的马车，得得哒哒踏上了官道。

春社是江南一年一度的盛事。就姑苏城来说，盛会集中在南市的百戏里，调音里，罗汉里，红线里，春醪里，醉香里这几处里坊。

马车行到几处里坊以外，就再也难往前行了。孟云徕也下了马：“前面水泄不通的，我们走着去看看吧。”

于是两人也下了车，把车马都给仆役照看，三人手牵着手顺着流动的人群往前去。孟青平右手拉着苏莲子，左手拉着兄长，生怕三人被拥挤的人群挤散了。

才走了不一会儿，热闹的锣鼓声越来越近，不少人都往右手边拐去。

孟云徕问一个青年：“这边有什么好看的吗？”

“今天福全班开演青鸾下山呢！这可是他们家的拿手好戏！”那青年说完，伸着脖子就往前去了。

孟青平听了就使劲晃左手：“阿兄阿兄！我们也去看。”

“奶奶每年过寿都点这一出，你还没看够？”孟云徕问。

“我听说家里演的和外边演的是不一样的！再说，苏莲子还没看呢吗？”孟青平白了他一眼。

孟云徕笑了笑，便引着她们往边上走：“我们去醉仙楼去，好歹让那老板给我们添几个座儿，比在这里挤着强！”

于是孟云徕便带她们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旁边的小巷往醉仙楼后门去。

边走边介绍说：“这一出戏叫“青鸾下山”，坊间又叫“柳闲长堤结仙缘，青鸾三年悟佛因”。讲得是道姑青鸾为了逃避炼丹苦役，偷偷下山游春，和书生柳闲在长堤相恋，三年之间历尽人世间悲欢离合，最后被观音大士点化的故事。”

苏莲子听了便笑起来：“和尘长老听了，估计要气个半死。怎么见得道家就不如佛家了？”

话一说完，就想起自己本是佛家出来的，如今又着落在道观，不由得红了脸。

孟云徕便开解道：“不管佛家也好，道家也罢，积德行善总是不错的。这世间多的还是我等凡人，礼佛敬道，只求个一帆风顺。”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个人便松开了手。一个五短身材，包着布巾，身着簇新蓝衣的店家迎上来：“孟参军您今天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孟云徕并不看他，只顾往里走着，随意问：“我今天来晚了，你这儿生意兴隆啊！不知道还有没有位子？”

“哪能没有呢？只要是您来，我们随时备着上好的雅座等您呢！”

店家小跑着引他上楼，到了一处单独的房间，窗子是临街开的，侧前方正对着福全班的戏台，那铿铿锵锵的锣鼓声愈加震耳欲聋。

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登台唱道：

“春柳拂堤碧连天，桃花流水到人间。

呀～～五彩鸳鸯来戏水，它双双对对惹人怜，

不似俺孤孤零零形影相随就下了仙山。

怕就怕，

老仙师他访友归来，就抓我去炼丹。”

孟青平早早坐下，指着那角儿对苏莲子说：“快看快看，这就是道姑青鸾了。”

她声音甜美，一听而知是女眷，那店家再看看苏莲子，瞬间了然，暗暗记在心里。

孟云徕微点了点头：“辛苦店家了，你去忙吧。”

店家这才去了。

苏莲子这才和他一起落座，只见戏台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登台，和道姑青鸾两人撞个满怀。

书生回头向观众旁白：“有道是东风催开花千树，恍然间蓝桥路近遇天仙。”

孟云徕坐了一时，起身说：“你们先坐着，我叫店家去街上买些新鲜的果品给你们尝尝。”

孟云徕一走，青平忽然变了一副模样。

她像个忧心忡忡的妇人一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对苏莲子说：“你知道吗？阿兄的景园，是冬天那场大雪后不久买的。自从买了以后，他经常去住在那里，可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个地方，和你住的道观竟然这么近！”

“是吗？我竟不知道。”苏莲子心中忽然波翻浪涌：难道自从那次送自己和采萍回来他就认出了自己吗？可是为什么要在青云观附近买园子？她勉强稳住声音和面色，心里却颤个不停。

“自从你从我家走了以后，他到处找你，甚至动用了官署的人。当然啦！我是逼过他找你来着，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我兄长对你的事是真的上心！”孟青平看着苏莲子迷茫的眼神，焦躁地扶了扶额。

苏莲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其实早就不怪他了，他帮过我的事，我也很感激。”

“那你觉得我兄长为人怎么样？”孟青平重又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很好啊！”苏莲子十二万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孟青平接着旁敲侧击：“我当然知道他很好咯！这姑苏城，除了我表兄，阿兄可是第一流的贵公子了！不知道有多少千金小姐都想得他一顾呢！”

苏莲子有些黯然，但她依然撑着微笑说：“是啊！孟公子出身名门，又古道热肠，温柔和善——”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出身名门就算了。”孟青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古道热肠？温柔和善？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这么夸他呢？你要是见过他怎么对待别的女孩子的就知道了，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苏莲子有些愕然，又有些好奇，她果然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吗？

窗外飘来道姑青鸾甜蜜缱倦的唱词：

“蓬山仙途长寂寥，

古来何曾有人到？

我也曾读经炼丹求长生，

不过是青丝空白人空老，

辜负了这花红柳绿春意早。

今愿得，

与君结就百年好，

生生世世长相守，

年年岁岁就乐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