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翠阴如盖。

“怎么换人了？上次是刘义。你叫什么？”

苏莲子看到孟府派来接她的车子，有些奇怪。来人说是奉了小姐之命，请苏姑娘去赏蔷薇花的。苏莲子也正好打算离开姑苏，想要向青平告别。

“小人周伍。”那车夫跳下来，行了个礼，“刘义的娘子今日生了儿子，所以告了假，小人便替他来了。”

苏莲子见说，便和采萍一起上了车。

车子辘辘穿过白虎大街。不知为什么，街上有些着甲的卫士一拨一拨地过去。苏莲子好奇地看着他们，只见他们都是黑甲黑衣，着武士平帻。背一张巨大的弓，腰间系着箭袋水囊，右手里握着兵器，大多数是刀，也有剑和矛之类——她还不知道这是江南兵士的统一着装。

和城门口那些卫士不一样，他们衣甲整齐，锋刃都擦得雪亮；和南市里经常巡逻的巡城卫也不一样，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步履矫健，像是刚从铜模里浇铸出来的，没半点市井烟火气。

采萍也凑过来，手撑在车壁上托着腮：“好威风啊！兄长说不定现在也和他们一样了！”

直到现在，采萍也没有找到张养善的下落。连谷丰儿认识的那些姑苏卫的熟人也都没有半点消息。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如果张养善真的入了姑苏卫，却没有人认识他，那他很有可能是直接去了前线。据谷丰儿说，难民潮过后不久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队伍押送粮草支援程大将军去了。

苏莲子只好说：“是啊！你兄长那么魁梧，穿了甲一定最威风了。”

采萍的神色暗了暗：“苏姐，如果我们真的走了，万一阿兄来信了我就收不到了。”

“和尘道长和阆风他们会想办法给我们消息。”苏莲子只能把说了无数遍的话再说一遍。

她很奇怪，为什么采萍既然下定了决心和自己一起走，却又总是放不下这些明明已经做了选择的问题？

“苏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前，你来姑苏之前，和你一起生活过的那些人？”

苏莲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想过，经常想。”

“你为什么不去看他们呢？”

“我只是在心里经常会想到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回去看他们呢？”苏莲子想起了燕姨和慧达禅师，摇了摇头，“何况就算我想要回去，他们也未必愿意见到我。”

“怎么会呢？他们如果和你一起生活了很久，一定就习惯了你在，习惯了你和他们说话，习惯了看到你的样子。如果很久没有看到你，一定会想要见到你。苏姐，你不想见到他们吗？”采萍睁大的眼睛，清澈透亮，让苏莲子越发糊涂了。

“我如果现在见到师父，见到燕姨，我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虽然，他们也许会骂我。”她想起慧达禅师和燕姨如果知道她上过的当，留给别人的把柄，结交过的朋友，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不由得笑起来。

采萍看着她的神情，有些了然，又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很久。她才说：“苏姐。你有你的亲人，我也有我的亲人。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虽然我什么本事也没有，可是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谢你。”苏莲子握住了她的手，“青平说，这样，是好朋友的力量。”

“苏姐，你舍不得孟小姐，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姑苏呢？”

自从她告诉采萍，自己想要离开姑苏南下岭南开始，采萍就一直有这个疑问。

这个问题，苏莲子也问过自己。可是她真的不想再在姑苏待了，一天都不想再迟留，仿佛单单是在这里，就会让她承受四面八方无数的嘲弄和目光凌迟。

是因为孟云徕吗？不是的，她在心里对自己疯狂地摇头，她说：“我听说岭南的荔枝很好吃，我想去尝尝。还有那儿的山水也很好，我想去看看。”

采萍当然不信，她压低了声音，努嘴示意前面的车夫：“是因为苏姐的仇家吗？苏姐在江湖上有仇家，所以想躲出去？”

苏莲子听到这个答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被安抚下来。采萍找到的这个答案比她搜肠刮肚想的都更合理。

她听到自己轻如飘絮的声音：“姑苏城中确实有人察觉到我。不过躲仇家是其一，多走动走动见识见识也是我下山的本意。”

采萍肃了肃神色，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苏姑娘，到了。”周伍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采萍和苏莲子下了车，却看到面前的地方非常陌生。

“这不是孟府。”苏莲子回身去看周伍。

他笑咧了嘴：“这是后门，今天孟府有贵客要从正门走。所以委屈姑娘从这儿进。我这就领姑娘去芙蓉苑。”

“这也没什么，你带路吧！”苏莲子说着让了让，周伍便走在两人前面引着她们进了府门。

说是后门，这里其实并无人看守。进来一路只有周伍一人领着，连个人影也不见。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回廊。

周伍忽地纵身从一侧跃了出去。苏莲子正惊诧间，头顶一张巨网应声而落，把两人罩在下面。

两边各有两名绿衣黑甲卫士，头戴面罩，手套皮甲，可算得是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他们各执铁网一端，把两人按在当地。

很快，又有同样打扮的一行十几人上前，把两人嘴中塞住，捆绑起来。

这时，那个周伍才走上前来。

他一改低声下气的车夫模样，面无表情地扫了苏莲子一眼：“将军说了，这位苏姑娘用毒了得。你们用心搜了她身上，再带她走。”

采萍早已惊恐万状。这些人忌惮所谓毒药——看来那个“将军”所知不少。他们非常熟练地找到了苏莲子小臂上的机括并取了下来，又搜了她的衣服和发髻，这才向周伍点了点头。

周伍带她们到了一间装饰精美的小屋，一个妇人斜歪在塌上，侍女扶着她慢慢起身。

苏莲子这才注意到：她是程夫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夫人为什么设计来抓自己？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她慵懒的声音问：

“听说你认得少将军？还有孟参军？”

少将军？那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呀！而孟云徕，本是她的内侄。苏莲子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哦。”程夫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听说你很会用毒？”

“没有。”苏莲子矢口否认。

“听说你会用——南—柯—子？”这三个字最后从她嘴里一个一个地崩出来，袅袅香烟在她面前缭绕升起，让苏莲子觉得妖艳又诡异。

“我不会。”苏莲子下意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