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西南黑水之闲地,一名年过半百,村妇模样的美妇忽然睁目清醒。
“黑冥心..陨了啊。”
美妇仅仅淡叹一句,茅屋内外数百弟子皆倒吸一口冷气,那朴素打扮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九幽阴元圣母大帝**娘娘。
**从榻上缓缓走下,一曲幽笛吹毕,不舍与同情之情荡漾在凄冷的笛声中,让所有人不禁泪眼阑珊。
门外等着求见的,正是阿纸与黑白二鸟。
阴元圣母向来不拘礼节,但是她瞧见阿纸的容貌以及从她胸前佩戴的琼华镜中就已看出那女子的本质样貌来,再想起爱徒黑冥心之死,她不禁觉得有些讽刺,仰头哈哈笑了三声,不知是叹那命运着实弄人还是叹那女子重蹈覆辙的命运。
“**大人,我们的主人在为了守护阴泉,伤重不治,含恨而终,临死前,坛岳仙君制作了以她容貌为化相的纸人,怪的是这纸人身上纳着仙魂,不知未来是妖是魔。
若是仙,小的们倒也不担心,只是这纸人顶着旧主模样,若是做了什么恶事,那怕是旧主死也不瞑目了。”
黑白二鸟说的是声泪涕下,听得阿纸是一脸茫然。
这些日子她明明很乖,能吃能喝能水,又没拔它们的毛玩,竟然说自己是魔,她气的打不过一处来,趁尾黑不备,揪下他尾巴上最痛的那根毛!
“还请娘娘收下阿纸,以净化她身上不详的怨气。”尾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他用那闪着精明目光的黑眸瞪了阿纸一眼,大概是在说:臭丫头,你死定了。
即使黑白二鸟泪流的真切,九幽**仍没过早下判断,她仔细端详着阿纸,一边叹道她的确是四海八荒罕见天成的奇物。
好在除了她的琼华镜,即使是天君都未必能看出阿纸的真身,她扬手覆向阿纸的天灵盖,怨怼之气并不来自自身,怕与其仙魂有关,那才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再说阿纸第一次来到这西南黑水之地,好奇的四处张望,远见这里百谷自生,空中无人弹奏也响起美妙的音乐,绕城三百里延绵不绝,实属难得的空灵宝地。
说来也怪,**虽然本人朴素,再看她座下修行弟子,无不是衣着华丽,容貌俊美年轻的绝世佳人和翩翩公子,这些佳人和公子琴瑟和鸣,看上去并非情侣,却恩爱非常,互助修行,就连周围的草木灵兽都为之感动。
黑白二鸟看见**眼中抵挡不住的对黑冥心的哀思,想着若是娘娘答应了,同黑冥心一样传授教习《世本**经》,别说是九重天的洗脚婢,就连成为上仙的天劫都可以亲自历去。
“黑冥心已逝,我无心再收徒,二位虽然言语恳切,但我年迈昏聩以无力传授信筏,请回吧。”
**淡淡说毕,转身走回茅屋中庭,黑白二鸟先是一愣,想要追进去,竟被一道看不见的巨型音壁拦在门外,气的直掉毛。
“**娘娘是何人,四海八荒明心洞性第一人,这一具虚有其表的空洞纸人,怎么配得拜公主的老师为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尾白实在没有办法,摇头叹气。
阿纸原先被那**娘娘压迫性的庄严压住,二话都不敢说,再看黑白二鸟无关又把自己贬损一顿,尤其是那句“纸人不配”,气的她合掌把二鸟拍到地上。
“虽然我顶着你们前主人的相貌,但这又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们老说我是空洞魔人,可我从来没存谋害你们的心,如今你们受挫就怪我身份低微,你们瞧不起我是一张纸,姑奶奶还瞧不起你们呢!”
阿纸说罢,气的扔下行李,丢下楞在原地的黑白二鸟,大步离开了**宫,朝不远处那座最高的山峰走去。
西南黑地虽然看上去是平原田野,实际上遍布仙术结界,误闯了哪一个都有可能迷路到奇怪的陷阱里。
黑白二鸟望向阿纸远走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
“快去追啊,尾黑,你傻站着干什么呢,要是丢了阿纸,咱们还怎么完成坛岳仙君的遗愿?”
尾黑默默站在原地,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对于阿纸的确太过苛刻了,她本来只是一介死物,本有自己的命数。
虽然是因为自己跟尾白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因缘际会才有了感觉,但背负这样一种完全不属于她的意志,她会反抗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此处,他忽然理解**为什么拒绝收下阿纸,她不是瞧不起她是一张纸。阴元圣母早就看出她背上烙下的那个名字,实在是让人觉得坛岳爱黑冥心的痴。
若是一张纸,那也有纸的命运,何苦要卷入这种爱愤交织的痴中呢?
阿纸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田野中,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她自一醒来,就有人一直告诉她她被安排好的命运,凭什么?
她不是什么黑冥心,甚至连人都不是,她也不认得那些人,为什么自己要成为别人的替罪羊,就是因为她只是无足轻重的一张纸吗?
胸口又开始热起来,那外热内冷的仙魂颤动着她的心,作为一张纸,她内心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悲凉,鸟也好,**娘娘也好,它们看重的不过我身上最有价值的这个东西,那么..她就挖出来丢掉,还自己一个安静吧!
“姑娘,且慢。”
就在她将灵力化为一柄匕首,刺向自己胸口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很远,来到一座黑黝黝的山崖下,这里荒木丛生,似乎几万年都没有人烟了。
阿纸闻言,急忙回头,发现一位步履蹒跚,穿着破烂,倚偻着背的老妇正朝她招手,阿纸回头看着那老妇,胸口又是一热,再摸脸颊,竟然落下热乎乎的水来。
“对不起,婆婆,让您见笑了。”
那热乎乎的水落在身上,让她浑身发软,头脑发昏,可无论怎样都止不住,像是有人往她脑袋里倒了一碗水,非得用眼睛排出来不可。
老妇扶着藤蔓做的手杖,善意的微笑着摇摇头,上前轻轻的拍了拍阿纸的肩膀,又从怀中取出半块巴掌大小的圆镜递给她。
“姑娘,您生的如此美貌,再这样悲伤下去,怕整座无涯峰都要为你哭泣了。”
阿纸接过那半块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竟不是黑冥心那张美艳绝伦却无比陌生的脸,而是一张沁的半湿的纸,这让她一下子从惊讶转回了喜悦。
“婆婆,这镜子,您怎么知道我..”
那张熟悉而皱巴巴的脸让她瞬间破涕为笑,她高兴的抬起头,却发现那位和善的老婆婆却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根藤蔓做的石手杖插在地上,直指无涯峰。
手杖似乎已经经历数万年之久,上面模模糊糊题了一首话:
“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再看空中远远飘来轻柔悠远的乐声,阿纸忽然脑中灵光一开,听见有人好似传音入耳吩咐道:“保全天性,养护精神,才得以尽享天伦。”
回头再看那无涯峰下,有一块顽石,上面模模糊糊的刻着一张人不像人,脸不像脸,皱皱巴巴的一团纸,阿纸忽然明白,刚才那位婆婆,定是**娘娘的化身过来点拨自己的。
而她手上那半块镜子,正是那世间可以照破一切虚假伪装的真实之镜。阿纸顿觉胸口不再发热,她竟觉得自己可以压制那仙魂不再肆意在她体内闯荡,而是化作了可以使用的仙力。
就在她正高兴的时候,无涯峰上,一块雕刻成佛的石头忽然松动,变成了一座铜佛,可看那铜佛手持人骨碗,怀中竟然搂着一名赤膊娇怯,面带欢乐的女子,二人短身相接,好不香艳。
“哎呀呀,这不是被**拦在门外,天生没有福德的可怜虫嘛。别担心,那老婆子不愿收你,我愿意,你可愿意入我罗刹夜叉门下,怀抱悲智双运,修哭也极乐,喜也极乐的欢喜禅啊。”
阿纸从琼花镜中看见,那化身为佛的男子,实为青面獠牙,吃人肉,食人血的鬼夜叉,她手握照见真实的宝镜,又想到**娘娘告诉她的那句话,对那谤佛罗刹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