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息着,摊开了右手,微微苦笑。
由于岸芷汀兰,她纤弱的手指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会带你回去的,会没事的。”辞渊看得出来,阿暖显然是不想连累自己,但那样的毒,不及时得到治疗必然是毒入攻心,再晚就迟了。
可阿暖,却不想连累他了。
“阿暖!”
他在她背后说,但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缓缓伸向她修长美丽的颈部!
刀刃上,映出了那人的面孔——桓风羽?!
还是没有放过他们,还是追了过来!
辞渊怎样他不管,自家公子做错了事情,认认罚也就罢了,但是这个女人,却是不能再留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啊......辞渊哥哥,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渐渐死去的女子脸上,忽然有无奈而凄凉的笑意——
“我知道,你介意我的身份,介意我是大胤的公主,介意和亲的宿命......我可以不做这个公主,我可以不和亲,哪怕是以墟阁帝尊女身的传言,我也可以不顾......我知道,只要我简单的喜欢你就好了。”
“那晚在镜屏山,不是我要赌气的,我也想和你一起去过平凡人的生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我从未想过大胤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这些年,我退身百霜阁,还是会有无数的人追着不放,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辞渊,……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我呢?为什么这是我的命运呢?哪怕被贬、被逐、被弃……我都无所谓……无所谓……”
“我知道紫云会的人,不会放过我的……辞渊,你快走吧……快走……他、他就要来了!”
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推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就颓然的滑落了下去。
“啪”——刚悄悄贴上了她脖子的刀,忽然间就跌落在枯草上。
听到那样的话,蓝黑色的眼睛里有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冷漠的脸上带着近似于同情的表情,看着这个垂死的女人,他忽然伸出了手。
只不过都是被命运操控的棋子而已,她只不是是个孩子。
辞渊看着桓风羽放下刀,心上紧绷的弦最终是放松了下来。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阿暖,竟然有着这样一层执念!
毕竟还是要为紫云会全局考虑,桓风羽伸出的手忽然停顿,向着辞渊丢出一个白瓷药瓶。就当是当初阿暖为辞渊挡了那一箭,还的一条命吧。
他们毕竟还是对立面。
“领主,公子他?”身边的黑衣人见闻还是发声询问了起来,辞渊伤成这样难道也不管不顾么?
桓风羽没有理会,径直离开这片林子,这些伤,就当是他给辞渊的一个教训吧。
喜欢上对立面的女人,终归是没有好结果的。
但是辞渊也没有预料到,阿暖的执念竟然这样深了。
可是辞渊又何尝不是呢?
双方都是一样,总是把话憋在心里,可行动上做的事情又不是跟心思成正比,往往会让人误会。若不是这次事情,辞渊怕是永远不会知道,阿暖会爱的这么深,哪怕她不要这个公主的身份。
当初在镜屏山的那一夜,阿暖提过的,只是他不敢面对,不敢面对一个大胤公主,未来的女帝。他又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样的额赏识,总是把感情与心思含在嘴里,不曾说出口,最后又咽回肚子里。
以为阿暖曾说的那些话,当着玩笑、儿戏——
可是阿暖对于感情,何曾儿戏过呢?
能够退身百霜阁七年,就有她足够的坚定,放弃公主之位,不争夺正嫡的皇储,她样样都做得出来,且不会让人失望。
她一直想要的,无非是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罢了。
不过,辞渊却不只是百霜阁的影子,她还是紫云会的公子、九王的义子、那个赐了素和姓氏的异族男人。
他们,怕是永远不可能呢!
隐瞒的东西,太多了。
他抱起了她,折下无数的鸢尾花插在她乌黑的发间,让火红的花朵映着她惨白一片的脸。她已经陷入了弥留前的昏死中,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嘴角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刚刚还是鹅毛细雨,现在却渐渐地下的大了些,辞渊撑着自己身上的伤,抱着阿暖到一个树边缓缓歇下。
将桓风羽给他的瓷瓶打开,一刻朱红的解药掉了出来,赶紧喂给阿暖吃下,只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毫无意识,如何咽的下去?
对着阿暖的嘴,慢慢把气渡到她的嘴边,推动着药丸进入她的食道,硬生生吞了下去。
也不知道锦烈那边是个什么状况了?
锦烈和楚祁玉兵分两路,楚祁玉先行往着扶风寨这片林子找人,锦烈先将郡主送回七王府,再回百霜阁搬救兵。婉娘唤了暗卫在候着,只是这个时候不能惊动公主府的人,不然阿暖布了这些年的计划,就毁于一旦了。
更何况公主府还有那么多人命在!
不过这个时候,楚祁玉更坚信她的猜测没有错了,大胤裕帝亲封的郡主都有所牵连,怕是傅阿暖这个人的身份远在郡主之上。
时节已是正冬,阿暖自小体寒,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身子单薄的狠,现在又下着雨,这恐怕是又要犯了她的咳疾了。
“辞渊……冷。”金色猞猁裘里,阿暖蜷缩得那样紧,全身微微发着抖,“好冷啊。”
辞渊低下头,望着这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依赖,忽然间觉得有一根针直刺到内心最深处,无穷无尽的悲哀和无力席卷而来,简直要把他击溃——在他明白过来之前,一滴泪水已然从眼角滑落,瞬间凝结成冰。
自己又骗了她多少年呢?
毫不隐藏的依赖,最后能换回什么?
辞渊都在为她考虑,这样做不值得。
他不知道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默默在风雪里闭上了眼睛。
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平静而又安宁的,从未动摇过片刻。
然而……为什么在这一刻,心里会有深刻而隐秘的痛?他……是在后悔吗?
他后悔手上曾沾了那么多的血,后悔伤害到眼前这个人吗?
他无法回答,只是在风雪里解下猞猁裘,紧紧拥住那个筋疲力尽的女子。猞猁裘里的女子在慢慢恢复生气,冻得发抖的身子紧紧靠着他的胸口,如此的信任而又倚赖——
完全不知道,身侧这个人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是一个,骗了她五年的人。
漫天纷飞的大雪里,一个白衣人正缓缓奔来,扶风寨不远,楚祁玉应该是听着锦烈的描述带人去了扶风寨一趟,显然是没有找到人。
屋里屋外,一片狼藉,都是死尸,但是好在这些人里面,没有阿暖和她影子的身影,想必二人应该是逃出去了。
这样大的厮杀,怕是二人受了不轻的伤,拖着病体应该也走不远,距离山门不远处又有一匹马的尸体,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等锦烈和楚祁玉找到他们的时候,二人的行为亲密过于异常。阿暖躺在辞渊的猞猁裘里,辞渊又紧紧的抱着阿暖,还未谈婚论嫁,二人便如此?虽说阿暖对辞渊的意思百霜阁都有目共睹,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
毕竟风雪里,两个人身子都太单薄了,相互依偎取暖,保命要紧吧。
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低低的震动和神色的变换还是在人群中风一样的掠过……
祁玉上前将阿暖抱了出来,将她裹住猞猁裘,完完整整的包裹住,生怕这样天气的冷风在吹到她。
应该是中毒之后的后遗吧,那么快苏醒过来必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糊里糊涂的轻微说着些听不清的话。苍白的脸上依旧有着无助而又清冷的表情,想必她还在想着她的母亲和她的命运吧。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就抹的掉的呢。
辞渊被那些暗卫扶了起来,看着楚祁玉抱着阿暖,他心里却冒急了火:
“你放下她。”
“傅姑娘这样的情况,拖一段时间,她就晚一步得到救治,你还要这样拦我么?”
毕竟是为了阿暖,辞渊听了楚祁玉的话也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眼看着他把阿暖抱走。
这应该是楚祁玉,第二次抱她了。
怕是辞渊吃醋了,自己心上的女孩子,又怎么能够让别人来亲密接触呢?楚祁玉又是什么人,仅仅几面之缘,他就这么好心能够帮阿暖么?怕是又有什么别的叵测居心了。
百霜阁暗卫扶着辞渊,紧紧地跟在楚祁玉的身后,他不敢再离开阿暖半步之远了,这次的事情,他就差点快错过她了。
庭前梅花如雪,正冬的风依然料峭。
婉娘折下一支,望着梅花出了一会儿神,只觉得心乱如麻——楚祁玉到底是什么人?
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望着窗内——萦绕的醍醐香中,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此刻出现了难得的片刻宁静,恢复了平日的清丽脱俗。
辞渊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执意的想等着阿暖醒过来,他从胸臆中吐出了无声的叹息,低下头去。
原本百霜阁的医师是若淳,只是现在若淳还困在公主府内,只能去外面请大夫过来,只是这样的话,百霜阁后面的传闻会越来越多。
婉娘没有阻止辞渊进入思俪苑,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知如何管顾了,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忍看那一双空茫的眼睛。
她尤自记得从傅后出事的那一夜,这个孩子眼里失去了所以的热情和希翼——那一夜,她终于决心卸下一直背负着的无法言明的重担,舍弃这么些年来那坚持的执念,去迎接另一种全新的生活。曾说出“主位宁愿不要”那句话时,她的眼睛里居然有初恋才有的激动和羞涩,仿佛是多年的心如死灰后,第一次对生活焕发出了新的憧憬。
然而,命运的魔爪却不曾给她丝毫的机会,在容她喘上了一口气后,再度彻底将她击倒!
无论是否心甘情愿——如此的一往情深百折不回,大约又会成为日后众口相传的美谈吧?
但她真的能够成功放弃她的公主之位吗?
那样的身份是与生俱来的,是这个王朝给她的恩赐,不是说不想要就不想要的。
付出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但,那又是多么荒谬而荒凉的人生啊。
多么可笑,她本来就不该拥有梦想,却竟还生出了这种再度把握住幸福的奢望。是以黄粱一梦,空留遗恨也是自然的吧?
“姑娘的病已然无大碍,按我的药方每日服药便是。”医者收起了药枕,淡淡道,“只是这位公子,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送医者出去之后,辞渊心里却不知所措了,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伤,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和紫云会那边的人。
难道我们命中注定了、谁也不可能放过谁么?
他漫步走向庭院深处,心里的思绪涌上心头,这次能够救下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后呢?若是次次都跟紫云会的相持对立,那他又如何对得起素和九藤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素和这个姓氏给他的殊荣。
但这个,是他唯一喜欢的女孩子啊。
——不知道公主府那边,又怎样了
“楼姑娘,宫里又派人来了。”
阿暖只离开了两天而已,宫里的人就接二连三的过来,虽然每次若淳都以公主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为由给拒绝了,但是公主一直不出面,的确让外人浮想联翩啊。
更何况这次来的是上次那个传旨的陆宣,毕竟是裕帝身边的人,在公主府吃了阿暖两次瘪,连带两次旨意都没有让阿暖向他低头接下,这次恐怕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的消息了。
“雪鹞可有飞来过?”
“尚未。”
雪鹞不来,就代表阿暖那边还没有脱身,过了这么久了,怕是会出什么事情。这里的事情她尚且还能应付哦去,只是近些日子来的人多,都被回绝了过去,就怕到后面来的会是长公主或者是裕帝。
“公主殿下,裕帝托我来问问,您的病,可有好些了。”
陆宣在闺阁门外声呼,若淳慌张的往榻上而去,盖好被子,装作卧病在床的样子。而内殿的宫女只是微微开了门,朝着陆宣回应:
“公主歇下了,陆大人请回吧。”
“宫里的御医来了,正好给公主瞧瞧,要是病重了,落了病根就不好了。”陆宣硬是想要进去见阿暖一面,但宫女仍旧拦在门口,他也不能硬闯,这里毕竟是公主府。
“陆大人,公主已经歇下了......她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的。”
别说阿暖不在这里,就算在,先御医不说,就算是裕帝亲自来了,她不想见也就是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