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是有很多很小的心动构成的。
多到万家灯火,每扇窗都是未能传达的牵挂;小到雨水惊蛰,一个人仍然能够感到惊讶。
所谓的辉煌人生,不过是欲望的囚徒。
阿暖她自己不是不怕输,她是怕明知道不一定是那几千万分之一,就算拼尽全力,却还要强颜恬退的去接受失败。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后山庭院,还是如当初那般的风景之色。
浓阴下,一架荼蘼花开着正盛,垂落馥郁芬芳的花朵。
阿暖百无聊赖的坐在花下,透过绿荫,望着高空流云。
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她来去自如,不受约束,但是这里每一种花木都像是有它奇异的布置。
不明白接下来到底会如何,不知道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经年过往,天各一方,浅浅相遇,深深珍藏,珍藏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一种经历,教会了成长。
那些来过的人,记得但不会留恋,过去的过去,未来的才能到来。
阿暖坐在正殿庭中,一边品尝着缨宁端来的小食,一边专心的看着手中书卷上的内容。面似安详,也没有被梁渝这样大的动作给惊到,大家闺秀还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公主,我听我外面一直在传以墟阁的消息。”
缨宁端来茶水,嘟囔着小声嘀咕,外面百姓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一个个议论的都脱离了事情的本身,说的着实是让人生烦。
“传就传呗,我都没在意,你生什么闷气......再说了,外面这么多人,我又怎么堵的住他们悠悠众口,想说,就让他们说呗。”
又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也没在意外人的看法,以墟阁既然已经认定这个皇储身份,那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外人的传言,无非就是说:
一个脱离素和王室这么久的人,怎么有资格做皇储、无非是先后的遗孤,怎么比得上娄皇后的孩子尊贵、如此不顾忌规矩,没有约束的人,大家闺秀都不算,更遑论皇储了、无非是看在她是先后遗孤的份上才留有公主之位,无权无势的公主有什么资格做皇储。
这外面的言论这么多,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阿暖给淹死了。何必要在意别人说什么。
况且,她也猜得到,这些话必然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不想让她做皇储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像要她的命,难道她还一个个的而跟他们讲,自己无心这个位置呢?
何必在意!
百霜阁的事情都管顾不过来,哪有心思去关心外人对自己的看法。
“对了,今天是依兰节啊,晚上,我要出去一趟。”
依兰节这个日子,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她带给阿暖的是什么吧。
也不会有人知道,很多年前的这个晚上,阿暖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了。这么多年了,能够释怀已然是很坚强了,但是她还是忘不掉这个日子。
每年的时候,她都会去廊桥边,给母亲放一盏花灯的。
当然了,依兰节的晚上,都挺热闹的。
“我陪你去吧。”
辞渊忽的在身后有了动静,影子就是影子,来之无影去之无踪,总是在她最需要安全的时候就出现了。
“好啊。”
在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个人在一直等着!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人应该知道,总有那么个人,是一直在的。
然而一切事情,要来的是终究都会来的。怕什么?就算怕,她又能躲到哪儿去?说她不顾家国大业也好,说她目无法纪也罢,她终究也只是个女人,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呢?
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澄明的光里,已经看不见日轮的金箭,而墨枢城里,也早有一带晚烟胧上了。
阿暖和辞渊走在街上,换了平日的华服加身,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对情侣一样。
依兰节的墨枢城很是热闹,街上有卖花灯的,有街头叫卖的,也有行走江湖之人卖艺的。应该算是岁朝前的一个热闹的气氛吧,毕竟已经快将近岁末了,人人都想热闹一番。
很多人都不闲着,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像心爱之人表明心意。
不过阿暖却在城中碰见了素和清霁与楚祁玉。
祁玉毕竟是梁渝皇子,对于大胤的节日是不太了解的,清霁带他出来玩玩自然是应该是,只是阿暖没想到的是,怎么会这么碰巧,走哪儿都碰到。
冤家路窄!
毕竟她是以傅阿暖的身份自居,在楚祁玉面前没有袒露真实身份,但是她二哥素和清霁一来,怕是身份要败露了。
阿暖假意和辞渊在挑选花灯,以为他们不会注意到自己,谁知道楚祁玉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他们了。
只是楚祁玉没想到,当初他以为阿暖跟辞渊只是主仆关系,那日在扶风寨的亲密之举只是因为保命。但是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依兰节这样的日子,两个人结伴而行,没有任何人跟着,单独相处,恐怕傻子都猜得出来是为什么吧。
“想不到在这碰到了,上次送你的东西,你可喜欢。”
楚祁玉先上前打了招呼,必然是在试探辞渊的定力,当着他的面撩拨阿暖,故意问起上次送到额礼物,怕是要惹得辞渊吃醋了吧。
素和清霁也是怪异——
楚祁玉先是向自己询问傅阿暖此人,接下来是向裕帝表明来意,希望求娶公主,现在又像是跟阿暖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这样说来,和亲之路怕是非阿暖莫属了。
清霁正要上前询问的时候,阿暖忽然抢先开口朝着清霁言说道:
“小女子姓傅,名阿暖,二皇子可还记得?”
阿暖朝着清霁眨巴眨巴眼睛,示意他自己叫傅阿暖,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啊。
清霁也是觉得笑话,堂堂一个公主,对梁渝皇子都不用真实身份,真的是贪玩。
受到阿暖的提示之后,清霁也是故意朝着阿暖作揖,并言声道,“傅姑娘谁不知道,墨枢城的大家闺秀,多人追捧呢。”
听了她二哥说的这话,阿暖的脸上仍旧是笑意,但是谁知道她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她哥哥这般调侃她,还真的是难为情了。
清霁的眼神透过阿暖,忽然转到辞渊的身上,听清梵说阿暖身边有个如影随形的影子,想必应该就是这位了。
只是阿暖用异性来做自己的影子,怕是之后对名声而言,有违了些。
“那,二皇子就带楚公子好好参观参观我们大胤的依兰节,小女子就,不奉陪了。”
话音刚落,阿暖便拉着辞渊的手逃离这个尴尬的现场。
墨枢城的一条大河流中,水面上星星点点漂浮的灯光,阿暖在静静地看着,默默俯下身去,将手中一盏素白的莲花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看着它顺水留下。
她站起身,微微闭目,合十默念,神色静穆。
辞渊从远处走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薄雾中临风祈祷的女子。这一瞬间,她眉目的神色是如此安宁淡远,完全不属于平日里的那般清冷孤傲。
河的上游有不少人在水边烧纸、施放河灯,到处都是喃喃念经祈祷的声音,有汉人也有苗人。
那些声音传入风里散开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氤氲,让人听了有些安定到神思驰然。河面上漂浮着千百盏河灯,映得水面一片晶莹,宛如琉璃世界。
他知道,她是在为死去的母亲祈祷。
这些年来,阿暖虽不承认素和氏的殊荣与尊贵,但是面对素和氏的一切,她还是不得不妥协。虽然怨恨自己的父亲,但是心底里还是认她那个父亲的,毕竟血脉之缘至深,抹是抹不掉的。
若不是娄归,她又怎会如此。
她也是凡人,她也是有心的,那都是她的亲缘,她又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人终究是人,尤其会真的,冷血无情——
“令尊的魂魄,或许早就已经进入了六道轮回,转世为人了。阿暖,不要太执念了。”许久,见她睁开眼睛放下手,辞渊淡淡地劝慰。
然而,阿暖看着水面上那一盏盏渐渐飘远的河灯,嘴角浮起的确是冷漠的笑意。
她没有说话,一袭长袍在夜风中如同蔷薇花般盛开。
河上,那些河灯飘飘渺渺,真的犹如飘往另一个世界里,虚幻若梦。
过了许久,阿暖才低低开口,道:“如果我母后还活着,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来百霜阁。”阿暖的神色有些冷漠,眼角莫名湿润,带着愤懑的锋利杀气,“那么大的火,若非我义无反顾闯进去,恐怕我父皇是不会坚毅的命人往椒房殿救人......他们之前的感情,曾经那般伉俪情深,只是因为,因为那个敦煌来的女人,那个抢了我母后母仪天下位置的女人......”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转过头去看着天上一轮满月,不说话。
“天下父亲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或许你父亲她是有苦衷。”辞渊垂下眼睛,看着水波一次次漾上岸边。他的眼睛里,忽然也有了闪亮的光芒。
“你听说了以墟阁的传言吗?”阿暖一直盯着天上的圆月,眼神中的感情柔薄万般。
辞渊不做声地吸了一口气,他只是短短的回应,但是声音亦然是有些颤抖。
“帝尊女身,是我要为这个王朝付出相应的代价,是我这辈子,都摆脱不掉的东西。”
辞渊不说话地看着她,身边女子的眼睛里闪烁着稀碎的亮光,清澈如水。
相识多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起私人事情。
本来,她是那个刚强倔强的人,从来不肯将埋藏在心里的事情对人提起。
“你,想要吗?”
辞渊一直在等阿暖的回答,若是她想重回王宫,自己必然帮她,如果她不想,自己也定会好好守护她一世。
“我还能选择吗?”
“很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不能守住的,那也是无迫。”辞渊蓦然笑了笑,眼色里也有黯然的光。
他何尝又不是这样呢?
他无父无母,得九王疼爱,收为义子,就往身死,他便入郎月阁做了暗卫,为了能够打入百霜阁,他又吃了多少苦。
紫云会和阿暖,他也势必要做出个选择。
没有什么时候是兼得的,世上没有一举两得的事情,他若是想保阿暖一生一世安然无虞,必然是要给紫云会一个说法。
“是啊,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守不住,是不是还不如别去在意它呢?”阿暖的目光再一次投在河面上,在密密麻麻的河灯中搜索着自己刚刚放出的那一盏,声音忽然有些惘然的意味。
“但是,如果已经在意了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守住它!”
她说的,是辞渊!
阿暖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澈晶莹,“你会一直陪我吗?”
“不管你有没有以墟阁之实,我都会一直陪你的......我是你影子,自然要护你安稳一生。”
影子?真的只有影子这么简单么?
阿暖在夜风中,如同蔷薇般微微绽开,眼神确是冷静而从容,就算辞渊知道了她的内心,她也照样,不动声色。
可是她究竟,是怎么样的?
在阿暖跟辞渊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天空中是一轮满月,光华灿烂,照的地上白晃晃一片,犹如水银泻地。而满河都是晶莹的河灯,素白的莲花,映照得水面犹如银河天流。
哭丧的哀歌和镇魂歌在风中依稀传来,苍凉如水,河边依然有儿童晚睡放入河灯时发出清脆的笑声——生与死,从未如此鲜明地并列在一起,刺眼的令人心痛。
“阿暖!”
辞渊忽叫住了她,阿暖屏然回头,却看见身后是无数的红色萤火虫。
那是在镜屏山,她向辞渊讨要的东西,想不到今日便捉来了这么多,弥漫天际的时候,绯红的样子,甚美。
“我喜欢你。”
这句话,阿暖等了多久呢?
辞渊猛然上前,将她拥在怀里,顿时已经吻上了阿暖的唇。
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当中,未尽的话语淹没在了满是情谊的吻里面。微冷的舌划入口中,贪婪的摄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的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而她,双眸禁闭,眉毛微颤,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本不想做她的影子,而是想成为她身边唯一的人。
许是依兰节的时候,都要跟心爱的之人表明心意的。
他不再在意身份约束,阿暖都愿意放下身份,放下帝位想要跟他在一起,那他为何就不能放弃紫云会的一切呢?
河面上万盏晶莹,一朵挨着一朵。
下游,一片晶莹璀璨。
没有水坝,但是不知为何,那些顺流而下的河灯都停止在了此处,云集着,如同点点繁星。
顿时光辉四映,宛如琉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