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残阳照在那里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那里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充满着压抑,便是无人关注的大理寺。
大理寺的牢里没有灯,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不见自己。
耗子、蟑螂、壁虎,在黑暗里爬来爬去。
锦烈原本就是个江湖人,在没遇到阿暖之前,什么没见过,刀剑嗜血怕是她都不曾眨眼一下。生平不怕狼,不怕虎,就怕坎绵绵的小耗子。
每回她一听耗子叫,心里总发毛。
但这耗子偏有意捉弄她似的,一下子爬到她脊梁,一下子又跳上她肩膀,吓得他浑身抖嗦,不知怎么好。
天慢慢儿亮了,铁门外漏进空茫之色。
这时候锦烈才清楚的看见,蝙蝠在屋顶上搭窝,耗子在墙脚打洞,蜈蚣沿着墙缝爬,蟑螂黑压压的站满了顶板。
刚被抓进来的时候,因为初期受过一次刑法,身上满是鞭痕,红血已经染了她的长衫了。在这寂静的黑夜里,一阵叮当作响或某个囚犯的不甘嘶吼,犹如唤醒了沉睡经年冤魂厉鬼,刺痛她的耳膜。
谢景山虽为大理寺少卿,曾受阿暖帮助,现在在这里或许能够保全些锦烈。
但是毕竟是皇后让送进来的人,自然有皇后的人审视。
想糊弄怕是没那么容易。
进来已经是第四天了,每晚都是无尽的嚎叫声,吵得她无法入睡。然而白日又是无数的刑法在等着她,这样一天天的轮换下来,怎样才是出路。
阿暖必然是救不了她,只是这些人一步步的,都做的事谋害她的事情。
天清微茫,锦烈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莫名有些头疼,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然而只是片刻,整条走廊上忽然布满了士兵,有人拿着钥匙打开她的牢门,心叫不好,正要说些什么,对方就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用链子锁刺了她的骨头。
切之入骨,忽的嚎叫出了声,她紧紧的抓着链子,疼的只能快步跟着那些人走出去。
走出去后,锦烈便被按在一个架子上高挂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拿着茶,甚是熟悉的模样。
“罪昭都写好了,锦烈姑娘为何不签呢?”
南鸿岳阴阳怪气,翘着二郎腿坐在锦烈的面前,看着她现在这般模样,想到之前她在自己面前扬武扬威的样子,甚是可笑啊。
“你们趁公主危难而谋乱,想让我指证,做梦!”
罪昭上的东西,跟阿暖是脱不开关系的:
无非就是些她私下勾结朝廷大臣,豢养死士、私藏暗卫,联和百霜阁要颠覆素和王室的事情。恐怕这些秘密,应该都是素和缱云告诉他们的吧,不然你以南鸿岳的能力,怎么可能查得出来这么多东西。
趁着阿暖尚在昏迷之中,暗自给她定罪,怕是早就是密谋好的吧。
“身为皇室公主,为何私自与大臣勾结,还有书信来往!擅自豢养死士,怕是想要那个位置久已了吧。难道你敢说这上面的罪证,都不是真的么!”
素和缱云送的消息,自然是真的。
但是又如何能认呢!
“你有证据么!”
南鸿岳忽然大笑了起来,上前动手将那刺进骨头的链子轻轻搅动,口中却轻言细语的说着威胁人的话:
“只要你认了,不就有证据了么!”
铁链勾进了她的琵琶骨,在她的肌肤之内来回搅动,果真是切肤之痛啊。
“素和清珞,可有谋反!”
字字珠玑,就是让她承认阿暖在密谋叛乱的事情。若是罪定,她素和清珞必然是坐不上皇储的位置,更有可能公主的位置都会丢。
阿暖这样信任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贪生怕死出卖了她,岂不是辜负了这么多年的信任。
“江湖中人,岂有贪生怕死之礼。”
娄归必然是已经谋划好了一切,不然也不会在当时抓了锦烈来问话。同时贴身侍女,为何不抓缨宁,就因为锦烈一直帮着阿暖参与百霜阁的事情。想用严刑逼供套出百霜阁的一切,想让自己指证阿暖密谋造反,怕是真的想太多了。
阿暖虽尚在伤病之中,若自己能撑到她醒来,那自然是得救了。
“你说,我若是用沸水一点点烫熟了你的皮肉,再以铁刷将熟肉慢慢刷下,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四肢变成白森的枯骨,该是多难熬的滋味啊!”
大理寺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不自觉得打了个寒战,他又淡若柳丝的笑了一下,“无非是你主子怕公主坐了皇储的位置吧。”
这话一出,南鸿岳顿时无话可说,脸上戏谑的笑容忽然转为严肃,狠狠的看着眼前这个受过无数次伤的女人。
锦烈猜得没错,必然是为了皇位的。
以墟阁的天选传言已出,阿暖又在这个时候回宫,外人难保不会猜测她是想要皇储之位才回来的。
岁朝国宴上出事,伤重昏迷,若是真的查出真相,怕是会让娄氏与缱云不得好过。必然要先下手为强,先将她的罪证列出来,再言行逼供锦烈致她签字画押。到后面没救活便好,就算是救活了,也逃不出罢黜的罪了。
想先把她从皇储的位子上拉下来,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他的主子,锦烈有何猜不出呢!
皇后娄归,郡主素和缱云,哪一个想让阿暖好过了。
南鸿岳奚奚落落的站起了身,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些惊悸不安,只觉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竟是说不出的冷落寂寥。
看着锦烈依然是一副淡漠高远的模样,还真是扫兴。
南鸿岳独自一人且行且止,缓缓到了西直门外,便有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拦住了他道:“南大人,皇后娘娘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些近身侍从都是极势力的,并不觉得他和皇后之间的纠葛有何不妥,只知道皇后待他,竟是连低等的婢子都不及,言词间自然而然的就带出了鄙薄的意味。
放着好好紫云会的势力不要,偏偏去攀附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真是不懂他在想什么。
就算是为了他姐姐,现在也不该这般!
南鸿岳淡淡道:“锦烈这个人,软硬不吃,不太好问。”垂了眼帘也不看那位公公,径直的走出了大理寺。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标题着“华梨苑”三个大字。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都过了四天了,银针压制毒性只能到七天,也不知道辞渊有没有找到百芜花,阿暖还一直等着呢。宫里太医的那些药一点压制性都没有,偶尔还会不觉吐血,一点好转都没有。
不过在她伤重的这段时间,很多人都来看过她。
裕帝也是表现出很疼爱这个女儿的意思,娄归也过来瞧过了,就连长公主都来看望过,却从一直都未曾见到素和缱云的身影。
阿暖这么当她为朋友,最后就换来这样一个冷血的回应。
不过奇怪的是,长公主都来了。
成婚过后的长公主变了很多,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心中母爱的情感更是泛滥出来了。
不像之前那般冲了。
略过屏风,坐在榻上,看着阿暖仍旧惨败的面孔,里一直想着岁朝当晚的场景。
一开始虽然没有注意到,但是听缨宁而言,阿暖是早就察觉了毒性,偏执的让锦烈扶她出去,只是站起身的时候忽然没了力气,就倒了下去。若非那个时候梁渝皇子楚祁玉抱住了她,恐怕她就要摔向桌角了。
只是阿暖那个时候的神情很是奇怪,嘴里一只念叨着什么,却没人听清楚。
那个时候除了远在高位上的裕帝和皇后,也只有缱云没有上前看看了。作为阿暖从小交好的朋友,这样的举动怕是有些反常啊。
亦岚正在想当时的场景之时,阿暖忽的剧烈咳嗽起来,使劲的抓着亦岚的手,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她母后的名字。
喉咙忽有血喷出,染红了她颊边的肌肤,口中胡言乱语的喊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瑟儿将素和亦岚扶了出来,让那些侍女们去替阿暖看换,毕竟她还怀着孕。
“怎么会成这样?”
溱羽之毒她虽为见过,但也听说过,但是却不是传言那般烈性,阿暖怎么会如此咳血还尚无根治。
“公主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太医们给的药方根本就没有用。四皇子说若是能等七天有百芜花来,公主尚可救命,若没有,怕是......怕是撑不过去了。”
“七天?”
想到这里,亦岚应该也知道是谁去找解药了吧。
这里的侍女除了缨宁是阿暖原本公主府的人,大多都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宫里的人,当初娄归声称公主无人照顾,硬是塞了两个人进来,也被素和清梵给返回去了。他们什么心思,不一定没人想的出来,有了问题必然是要找清霁和清梵的。
清梵在帮助裕帝处理梁渝之事,清霁闻消息之后匆匆赶来,却看见素和亦岚在殿内守着。素和亦岚当初和阿暖有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更何况她当初又是娄归那边的人,这个时候,难保不会落井下石啊。
只是他们很多人看不懂那场大婚之后的故事,她嫁给白鸣筝,就是为了能够脱离娄归。
堂堂一个长公主,为了一直依附在别人身边。
“我自然是来看她的,有什么问题么?”
清霁忽然紧握住亦岚的手腕,将她拖进自己身边,用狠厉的语气威胁她道:“你别刷什么花样。”
“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你不去找那些表面上与她关系好现在却不来关心的人,反倒是来质问我?”
这样的提示已经够明显了。
素和亦岚必然是猜出了些什么,只是没有证据明说罢了。
素和缱云当初跟阿暖的关系有多好,若非是皇后挑拨,现在也不会成这个样子。也不会让她亲自下毒,亲手害了这个曾经待她如此好的姐妹。
看着清霁深思的表情,亦岚忽的甩开她的手,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边靠近他的耳边。轻轻说着让外人不方便听的话。
“辞渊若是还不回来,她就真的没救了。一直在这里守着,倒不如去找找真正的凶手是谁。锦烈?你信吗?我可不信!”
一丝哂笑,早知道锦烈是个幌子,谁又真的能救她出来?
无非就是皇后出气的一个借口而已,谁又相信锦烈真的会害自己的主子。素和清霁如何不知道锦烈是冤枉的,可他们毕竟也没有证据,娄归一口咬定的事情,他们毕竟左右不了。
这里毕竟是皇宫,很多没有证据的话,不能明说。
出了华梨苑,亦岚径直往着西门走去,白鸣筝在那儿等她,毕竟她今天也是特意来看看阿暖的情况如何的。
远远望去,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
细细回想,越来越觉得缱云的行为举止太不对劲了。
此时此刻,缱云正接了南鸿岳的消息,往着宫内赶来,要给皇后报信去。真不巧,一个从西直门出,一个从西直门进,硬生生的撞了个正着。
素和亦岚毕竟是长公主,就算嫁为人妻,也好歹有个公主的头衔。可是素和缱云就不一样了,素和缱云只是个郡主,进出皇宫并没有那么自由,仍然要接受禁军侍卫的盘查。若非皇后这段时间的赏识,恐怕这些侍卫都要对这个郡主弃置鄙夷了。
毕竟一个被驸马抛弃的女人,还那么不顾脸面的想要成为人妻,怕是早就名声尽毁了。
不过今日,是缱云先看见亦岚的。
“五公主病危久已,长公主今日来,是有何事么?”
缱云恶人先占先机,毕竟外人一直都觉得长公主与五公主不和,她素和缱云隐藏的很好。
看着缱云从西直门进来,素和亦岚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西直门外不远就是大理寺,怕是这人刚刚审完锦烈吧。这样慌忙匆匆的样子,应该是没审出什么,锦烈嘴巴严,从她那里下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本公主毕竟还是长公主,与你身份不同,还是可以进出自如的。”
缱云忽然注意到了素和亦岚的肚子,微微隆起的小腹,怕是已经有了身孕吧,没想到她跟白鸣筝没成婚几个月就有孩子了,还真是“幸福”!
“公主既然怀了身孕,还是安心养胎的好。”
“我的胎自然是有太医看护着,不老郡主费心了......”亦岚忽然凑近她,朝着她耳边细细言语,“倒是郡主别忘了自己做的事情,当真觉得没有人察觉么!”
话音刚落,缱云顿时有点脸色不对,微眨的眼睛就告诉亦岚,她的猜测是对的。
为何呢?
阿暖难道对她不好吗?
溱羽之毒明知道没有解药,还要这般玩弄?
“长公主说笑了。”
“我看清珞真的是看错了人。我虽讨厌她,可我却从未想过她死。你是她朋友,你就是这么回报她对你的恩么?”
“长公主嫁了人,倒是善良了许多,臣女还真是没看出来公主还有这样的善心。”缱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继续朝着亦岚回怼,“怕不是长公主再为自己的孩子积阴德,不然长公主之前做了那么多坏事,报应可是会在孩子身上的......”
缱云阴鸷的冷笑,正好击中了素和亦岚的怒气,伸手就是一巴掌。
缱云也是没想到,素和亦岚会打自己。
一脸诧异的望着她,“打你就打你了,还用得着挑日子?别忘了,你只是个小小的郡主而已,若没有清珞带你出入宫闱,你能得裕帝恩宠?锦烈是硬骨头,你们抓她还真是蠢。”
“溱羽之毒,少之甚少,你用这毒害她,也真是笨的可以。”
冷冷的一句嘲笑,瑟儿扶着身边的主子离开,轻巧不巧的就直撞向缱云的肩膀,这样的人,怕是就连这样的婢女都看不上吧。
素和亦岚自然之道是皇后让缱云这样做的,毕竟她待在皇后身边这么些年,有些事情还是很能理解的。
缱云一直以为是皇后在帮她,真是被恨意冲昏了头脑,蠢得可以,只不过就是皇后身边的一个棋子罢了。
落子瞬间,她就已经是这个王朝的牺牲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