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靖朝最有特色的是什么,那位于皇都的七宝阁不可不说是一绝。
阁分五层,四望如一,飞檐攒尖顶,腾蛇游走其上。
最底下四散打通,楼层高挑,宽阔异常,围边置了几个柜台,正中乃是待客区域,瓜果茶水一应俱全,免了旁人等待的焦躁。
朝南搭了戏台,熏香抚琴,高雅且能安抚人心。
正面壁上绘有一副巨大的伏波将军马援平定陇西的壁画,两旁立柱上悬着长达两丈的楹联: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端的是大气磅礴。
可这,还不是七宝阁最为人乐道的妙处。比起内里设施,那阁主的经营理念更算的上是一绝。
“倾所有,迎客来,录尽天下事。”这是七宝阁建楼至今百年不变的传承。
不同于一般的当铺,这里所能典当的东西包罗万象,金银可,玉石可,书籍可,字画可,便是那坊间故事,市井流言,若是侥幸入了阁主的耳,也能换取不少银钱。
因此,整座楼,举凡营业期间总是客满为患。
一楼为普客,二楼为雅客,三楼为贵客,四楼则为专客,而五楼……
那是不对外开放的楼层,除了阁主,管事和七宝阁分布在外的七大堂主外,并没有谁,能轻易踏上那楼层。
在阁内,对外管事的向来都是秦敛秦仲之。
细说起来,这秦敛长得并不像普通账房管事那般文质彬彬,反而有几分武将的飒气,丹凤眼,卧蝉眉,一尺髯须,容长脸,观之并不可亲,平素里也是个严肃端庄的主儿,寻常并不见笑影。
可今日倒是奇了,也不知二层收了怎样的宝贝,如今正由他小心翼翼的放在铺了红绸的托盘里,喜气洋洋的朝着五层走去。
这五层的布置,不似其余楼层的金玉满堂,反而多了几分居家般的温馨。
整个楼层分为了三个隔断,而他要去的正是垂了珠帘的西厢房。
那原是一个起居室,临窗有塌,靠墙有床,中间拦了一层碧纱厨,内里是更衣室,西南方更是安置了一道镂空紫檀架子,内嵌了一面硕大的黄铜正衣镜。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卧室。
青纱珠帘迤逦,帘子后面斜倚了一个蓝衫白袍的精致少年。
秦敛才想上前,却不想从屋梁上凭空降下两道人影,无声无息的往那儿一站,止住了他的去路。
来的正是公子座前四侍卫之二韶华,宛芳。
韶华温润,宛芳清丽,就这样站在那儿,仿若一对璧人。
前提是,没有见过这两人动手……
秦敛见他们这样突然出现,自然也猜到了七八分,当下压低声音道:“主子还在休息吗?”
这话问的奇怪,有床有塌,那少年却是只是倚靠在太师椅上,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休息的模样。
可偏偏秦敛问的郑重其事。韶华也不意外,只是微微低头,恭敬道:“是。”
秦敛叹气:“不过是十**的少年,好好的怎么还得了失眠的毛病,平日里在家不睡,偏偏要到铺子里来眯那么一会儿,说到底还是老阁主去的早,没有来得及给小主子找一个好媳妇儿,若是有人给暖床,哪里还会有这样的毛病。瞧瞧小主子那样,我老秦看了都心疼。”
说来也怪,平素不苟言笑的人,一旦遇着自己关心的人或事,话就会变得格外多起来,这一点,就连七宝阁主事也不例外。
少年本就是浅眠,那禁得起外界一丝风吹草动,秦敏虽是低语,到底还是传入了他耳朵里。
“是秦叔吗?进来吧。”许是才醒,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暗哑和慵懒,落音的时候微微上扬,像是带了一个无形的钩子,挑动人的心弦。
与此同时,轻纱后的侧影缓缓的端正了坐姿,背脊笔挺,脖颈秀长,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佯做慵懒的凤凰。
得了命令的两人将轻纱珠帘一并打起,示意秦敛往内走。
要说这小阁主,平心而论是个好脾气,举止有度,进退有理,轻易不会发脾气,便是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少有。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老阁主在时,秦敛还敢梗着脖子驳斥几句,但在这小阁主面前,别说是驳斥了,便是一句重话也是不忍心说的,行为举止上更是不敢有任何错漏。
不是不亲昵,私底下谈论起来,对这小主子的心疼和尊敬满到几乎能溢出面来,可每当面对面时,总是有些无缘无故的紧张。
真要说起来,这也算的是个本事。
秦敛心思翻涌,面上不露,只是跟着两个侍从缓步上前,端在身前的托盘硬是不曾移动分毫,就这样低眉顺目的走到了少年跟前。
“秦叔。”柔和的语气带了几分笑意和无奈:“好歹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幼时你也曾抱过我。自从我当了这阁主,我们倒好似生疏了许多。平日里见你雷厉风行的很,怎么每每到了我跟前,便这般拘谨?”
秦敛微微颔首:“主仆有别,主子虽年少,但既然做了这七宝阁的主子,那我们做下人的自当恭敬顺从。”
“公事自当公谈,可私底下你到底还是我的秦叔。若是因此生分,岂不可惜。宛芳,给秦叔搬个凳子来,有什么事儿,我们坐着说。”
秦敛却之不恭,将托盘交给了韶华,撩了袍子坐下,待得坐定才算正真对上了少年的眼。
对这少年阁主,坊间自有评价。
肤白如玉,眼黑如曜,转盼多情,言语常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端的是一副金贵公子,世无其双的好样貌。
秦敛心内感叹,但好歹还算记着自己此来的目的。
“主子,你找了好些时候的双龙佩,今儿倒还真的有人拿着它找上门来了。”
说罢,示意拿着托盘的韶华将红绸打开。
“主子请看,玉石圆整,蛇盘成规,整体通透清白,只在上首腾蛇眼角处,沾染了一点血色。若是老奴没记错,这应当正是当初主子系在腰间却不幸‘遗失’的那块玉璧。”
这“遗失”二字用的极妙,不动声色,却意有所指,加上秦敛那欲说还休的模样,倒令少年起了几分好奇:“秦叔,你好好儿的做出那副表情做什么?难不成,这寻来的人有什么不对?”
秦敛本不爱笑,可此刻却由衷的露了几分笑意:“主子虽年少,但红颜知己从来都不少,老奴虽是心焦,但碍于身份不敢逾越。如今见那还玉的女子品貌端方,行事做派都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好姑娘,我作为言家内家的家仆,自然是要为主子高兴的。”
“女子?”少年微微皱眉,似是想回忆什么一般的将目光投向了韶华:“我倒不记得,是怎么落入一个女子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