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闵只以为自己是遵了圣命来的,原也不想久留,却不料,自己这个三弟倒还有闲心想要与自己谈一谈。
同吃同住十多载,他那样玲珑剔透的心思会不知道自己对他几乎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难道,一顿饭一只鸭子就想化解不成?
言闵觉得好笑,于是便也毫不遮掩的笑了出来,只是其中的鄙夷和不屑,满满当当的都快溢出来了。
言书怎么会不知他的含义,好歹也算当了他十九年的弟弟,这点鄙薄还是能免疫的,取了甘菊的水净手后,不疾不徐的开口道:“二哥这些年在边塞也是打了不少仗的,不知对祁国有何看法?”
言闵正襟危坐,摆好了冷漠拒谈的面孔。
父亲去世后,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除了葬礼祭奠,再没有踏进这屋子一步,那些日子,也不知言书是怎么过的。
七宝阁那样大的摊子,十七岁的言书说接就接了,其中的艰难困苦不难想象,可自己呢……
军中这几年,不是没有家书,只是言闵是个拧性子,心里有结,更不想违逆自己的本意装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所以,逢年过节的问候连带着节礼,要么退回,要么便是被兵营里的小流氓一抢而光。
这次回来,又瞧着这三弟脸色不大好,想来很是累着了。
言闵不能想,也不想讨论,所以他板着脸,等着三弟的追究,却不想迎来的却是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二哥的臭脸,言书看了这些年,早就见怪不怪了,可他吃瘪的模样倒是白瞧不厌。
他承认自己恶趣味,最爱欺负老实人,哪怕这个人是厌恶他入骨的二哥。
言闵抽了抽眼:“七宝阁还不够你操心吗?平白的,又问那些做什么。”果然还是给不了好态度。
言书一本正经道:“我为的可不正是七宝阁吗?靖朝统共便只有这么点大,奇珍异宝早晚有搜集殆尽的时候,到时候小皇帝找我要新奇玩意儿,我拿不出来,可怎么办?再说了,言家那么一大家子,几百口人,我不想法子扩大点生意,难不成还要等着坐吃山空吗?”
这话却是胡说八道了,言家现有的家业,便是再吃几世也不会有山空的那一天。
言闵在弟弟不恭不敬的提到圣上时脸色便不大好看,勉强压了性子接着听,却不想言书不仅玩世不恭,不尊伦理,还异想天开到了这步田地,说起来,简直匪夷所思。
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从不会为了没话找话而乱开玩笑,既然开了口,那定然是真的有了打算,不由皱眉:“胡闹!你才几岁?便是父亲在时,也不敢把这主意打到这样的天边去。”
靖朝与祁国打了这些年,哪里是一时一刻间能得安息的。和亲过,也谈判过,还不是礼照互送仗照打?便说他戍守的楚濛一带吧,民风彪悍,惯会偷袭游击。虽不至于茹毛饮血,可也算得上蛮荒之地。
窥一斑而得全貌,边塞如此,这祁国又哪会是什么安然太平的所在?
言家不过商贾之家,便是真如民间所说跟皇家沾亲带故,也不必深入那样的地界儿给自己找不自在,更何况那民间的盛传多是无稽之谈。
守着言家老小,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不好吗?
想到这儿,言闵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饭也吃了,东西呢?赶着回去复命。”
言书本就不指望他能给自己指点什么,见他如此也不强留:“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我让楚伯拿了在外间等你。这些年不见,他也想你的紧,你便是不爱跟我说话,好歹对他脸色好些。都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老人儿了,与父辈也差不离,不要随便叫故人伤心罢。”
言闵眼睛瞪得浑圆,几乎没有当场把眼珠子瞪出来,年纪不大,大道理倒是知道的不少,他确实讨厌言书,可对楚伯又何曾有过半点怠慢失礼之处,倒引得他来说自己叫故人伤心。
这臭小子,不讨喜的性子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
言闵愤然震袖而去,临出门到底还是忍不住:“言家那么多人,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你身为掌舵人,好歹收收性子……身子,还是爱惜些好。”
言书这几日睡得不踏实,白日也不过是在七宝阁养了养神,此刻困倦上涌,精神也是不济,头昏脑涨间得了言闵这话,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直看到院外韶华拼命压低了的头颅和微微耸动的肩膀才算回过味来。
感情自己在秦楼楚馆间的花名竟是传出皇都飞入边塞了?
言书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出几分好笑来,倚在桌子上支棱着下巴朝着外间招手:“这里好些菜都还是干干净净,纹丝未动的,宛芳你挑几道自己爱吃的留着,余下的送到楚伯屋子里吧,今儿他定然是要喝几坛的,有酒无菜,怎算的上美事儿。”
这如意楼的手艺,轻易是吃不到的,韶华馋涎许久,今儿好容易逮了机会,怎能不高兴,见言书没了胃口,少不得凑上前去:“主子,那我呢?”
言书挑了挑眉:“你?不尊二爷在前,嗤笑主子在后。你那么大本事,还吃什么饭呢?禁食一餐都算便宜你了。去,替我好好把如意楼的师傅护送回去。”
韶华自知理亏,也不敢强辩,只得诺诺道了声是,退出了大厅。
走的远了,言书才道:“宛芳,你多挑两道,这松鼠鱼韶华爱吃,好歹给他留着。”
宛芳清丽的面容微微波动,算是露了笑意,一言未发,只一双眼透了几分对言书嘴硬心软的了然。
冬日里,太阳总是落得格外早些,这时辰,天色已然大夜。
言书揉了揉略微酸疼的脖颈:“算起来,烟岚今儿晚间也该回来了,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宛芳点头:“是晚间回。”
由着丫头小厮收拾这一桌饭菜后,她径自走到言书身后,按着穴道轻轻揉捏。
言书微微阖了双眼,像是出了一口冗长的浊气:“看来,终于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