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间,侯在一旁的几人在人带领下鱼贯而入,正是昨儿日间在穆家庄探头探脑,掩映在人堆之后要哭不哭的那几位。
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一时之间倒叫人分辩不出身份。
昨日火起的突然,宛芳也没有将人藏在别处,只是,那些所谓客卿所在的院落,房屋内都有密道,一有危险,便能避入其中。倒是省了腾挪的麻烦。
“嗒,嗒……”言书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座椅的扶手,语调带笑:“不过是请你们来家坐一会儿,火就从穆家庄跟了过来,想来,这火种子是被你们揣在身上了。”
“噗通”一声,为首的一人猛的跪下,对着言书拼命磕头:“小女有话要说!”
瞧着形容身段,果然是个女子,嗓音清脆,想来年岁不大。
“哟呵。”凌战笑:“这倒有个胆大识货的。”
那人既磕了头,又开了口,自然是豁出去了:“穆家庄的火,昨日院子里的火,都不是天灾。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灭口。”
言书没有出声,没有表态,只是停了敲击的手指,像是在细心聆听。
女子略略一顿,咬了咬唇,接着往下道:“小女知道,七宝阁并不只做实物典当交易,阁主既然愿意挪尊步去穆家庄,又让人带着我们回来,那么想来,这儿必然是有阁主感兴趣的东西在。既如此,不若开门见山,各取所需。”
言书转了转扳指,依然不置可否。
女子这厢挑明了话头,等了半晌却不得回应,面上神色不变,实则心内惴惴不安。
七宝阁的名头,在皇都人尽皆知。从前她也只如旁人一般,以为那不过是个寻常皇商,因为有钱,跟京城权贵难免有些攀扯。
直到事发前几日。
穆家庄会出事儿,本就是预料之中的。
男子之间的事儿,有时候,光是干谈,并不能成事儿,常常需要一些温香暖玉在旁促进,才能事半功倍。
可是,当官的,总是好面子,若是去寻常的秦楼楚馆虽不至于伤风败俗,可一来而去,总是会影响风评,干不干净是一说,也有许多不方便之处。
于是,便有穆家庄这样的所在。
明面上,那是几个官家处置犯事家眷的庄子,可事实上却是用来豢养官妓的暗娼阁子,如果硬要说她们这群人,与娼妓有什么不同,大约只有身世一说了吧。
她们这群娼妓,是真正的官家女子。
或者是犯了错被遗弃,或者是不受重视自小被训练,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官家子弟。
比如自己……
女子沉了沉心,再次开口:“穆家庄是个怎样的所在,想来阁主心知肚明,小女不求生不惧死,只望阁主成全,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凌战不明所以,见她说的郑重其事,忍不住去看言书的脸色。
下来这么久,倒是没怎么听他开口。
这屋子阴冷,凌战虽然来过几次,却不知它实际的用途,只知道,每回到了这儿,自己这个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就会变得不同以往,连带着气质都会阴沉不少。
虽说这几年,言书的性子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可是,只要在地面上,他身上总不会出现这种气息。
“唉……”一声叹息,缓慢悠长,吊着女子的心,揪的人几不能喘气,坐在堂中的人终是开了口:“宋岳霖,你阿娘绞尽脑汁,拼着一死护了你这条命,何不借着这场火灾,重新活一回?恩怨两难清,今儿要你死的,正是最早给了你生命的人。你口口声声要我帮你,要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可是,弑父杀夫都不是小事。你既知七宝阁是怎样的所在,那么就该清楚,你这样的一时激愤,对我来说,没有半分价值。”
姓宋?凌战微微挑眉,心有所想。
“果然,阁主知道小女的身份。”被唤作宋岳霖的女子虽然跪着,却不再是匍匐在地,而是缓缓的直起了身子,纤瘦的胳膊缓缓抬起,如玉的指尖将凌乱的秀发稍作整理,露出了秀气姣好的面容。
柳叶眉,丹凤眼,樱桃朱唇。
女子长得纤细,五官娇柔,可是,出口的话却字字冰凉,含锥带刺:“既然如此,又何必谁这样试探的话。我与那所谓给予我生命的父亲,并没有半丝血缘亲情。小女这辈子,只知母亲,不知父亲。”
“古时有哪吒,割肉还父,削骨还母,为的就是不欠薄情父亲的那一段血缘。小女今日既然在此开了口,自然不会再惧怕那所谓人伦天谴。若得所愿,我愿学哪吒,削肉剔骨,不欠分毫。”
……
从湖底上来许久,凌战心内的寒意还没有彻底散去,倒是言书,又恢复了之前笑意盈盈,温柔多情的模样。
“我还要去阁里一趟,你如何?回府还是再住一晚?”
如何?亏得他能问出这话。
凌战有些不满:“方才那些话我可是全听见了,你觉得我还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难不成要让你再用自己钓一回鱼?你心大,什么都不怕,可我……”
抱怨的话说到一半,又似觉得不妥,只得吞吞吐吐的将余下的字眼卡住咽下,生硬的转了语调:“韶华不在,烟岚事儿多,剩下的宛芳到底是个姑娘,虽然不弱,可总不是那么方便。左右我也没什么大事儿,不如跟着你做个侍卫,也便罢了。”
“舞阳公子做侍卫?”言书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调笑道:“叫旁人看见,倒要感慨我竟然有这样大的脸面。”
凌战想了想:“你若过意不去,不如就将阁子里那把匕首给我了。你知道的,我馋它许久了。”
能入凌小爷眼的匕首,自然不是寻常物件儿,可绕是什么稀罕物,也不过是他随意寻的借口。
他的这番心思,言书怎会不知,因此也没有拒绝,只是从腰间翻出来一个物件,信手一扔,直直的砸在凌战怀里。
“收好了,若是还有下回,可别指望我再给你寻回来。”
血眼腾蛇,白壁微瑕,正是早些时候凌战随意送人的那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