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过十六七,眉目清朗,不同于中原人士的深邃,笑眼弯弯,眼神亮的发光,只是嘴角的梨涡颇为稚气,柔化了气场,整个人看起来甚至带了几分可爱可亲,颇有几分山野精灵的活泼。
“你就不能有那么一回,是走正门的吗?”言书有些头疼:“这儿是皇都,不是你从前待的寨子。”
听他抱怨,来人也不在意,吃完糕点,抽了一块帕子细细的擦干净了手指,随意一丢,扔回了言书怀中:“我知道啊。不说旁的,就你那身衣服,我看着就知道这是在哪儿了。拖拖曳曳的,连路都走不利索,也不知道到底哪儿好看。”
言书道:“你这么悄悄跟了一路,难不成就为了蹭几口吃食?”
“怎么就是悄悄的?”少年不满:“还不是你不让我随随便便出现,我看着你和你青梅竹马一块儿,难道就这么跳出来吗?我倒是乐意,你能乐意吗?”
这青梅竹马,说的就是凌战了。
“你倒是有本事。”能在凌舞阳的眼皮底下不露行藏:“你不是回寨子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小爷我来去自由,你管我呢。”少年道:“倒是你,身边放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觉着累吗?”
一枚青色的小玉管子被放到了桌上:“喏,这是我昨儿晚上在你们院墙外截下后抄录的。不过想想,大约也是我多此一举,毕竟,玉璃公子料事如神,谁也不能随随便便在你眼前弄鬼。”
言书敛了敛眼角:“这倒是要谢你一遭了。只是,你就这么贸贸然的截下了别人的通信,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我有那么傻吗?”少年笑了笑,眼角弯弯,似乎很得意:“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一份是我誊写的,原来的份,我早放了出去。对了对了,虽是我一笔一划跟着写的,但连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倒是不大通了,你自己看吧。”
言书捡了玉管,也不急着打开,只是习惯性的摸了摸:“元夕,我与你说过的,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并不是你从小认知的那样。听得多了见得多人,也许人也就变了。倒不如早些撒开手,各人回各人的去处。”
这话说的真心,元夕素来惯识人心,当然知道言书不是糊弄自己,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你身边人多,可是能用的也不过那几个。不然,今儿怎么就独自一人在楼上了?从前还有个凌战,可眼下,我瞧着你也不想与他一道。玉璃哥哥,我留下不为旁的,只是想着,有朝一日,兴许我能帮你一回,报了当年的恩情。”
当年?那是多少年前?十年,还是十二年?
遇见元夕的时候,言书不过八岁,
那一年,他跟着父亲去行商,到的正是惯出好茶的虞城。
虞城本是江南风情,抱山环水,滋养出一批又一批的文人墨客,向来都是个出状元的好地方。
言书会去,除了游历外,更是为了一个人。
“南方夫子”言子游的守墓子弟,李集李淮乐。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童。
言子游作为孔子唯一的南方弟子,在礼乐上的造诣非比寻常,他的后人也多以礼乐为主要修习科目,所以李集自小就熏陶在这样的氛围之下。
这样的孩子,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本也是寻常,但奇就奇在,他不足一岁时候就能听音辨琴。
不管是什么乐器,他都能辨别出音调是否准确。并不单单只是弹奏是否出错,便是连调音的误差都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他虽不会说话,可是调高了,音低了,他总是能第一时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这其中的错误。
这样的本事,在他三岁时就被传遍了靖朝上下,言家本就是干搜罗消息的营生,言书自然也对这少年耳闻目染已久。
所以,在得知父亲要来虞城时,便费了唇舌,厚着脸皮一道跟了过来。
李集自小就随着父辈一同守着虞城山下的言子墓旁,那一处正是收完茶叶后要经过的地方。
那年雪大,山路湿滑,抬轿撵的仆从在下山时不慎扭了脚,言琮怜悯,道了声:“江南雪景,别有风味。”便决定带着言书下轿步行,一点点的走下山去。
正是这一走,言书遇到了倒在矮树丛里奄奄一息的黎元夕。
“父亲,你看,那边是不是倒着个人?”言书是第一个瞧见的,倒也不是因为他眼尖,实在是白雪皑皑的苍茫里,那团鲜血刺眼的狠了。
少时的言书被言琮纵的心无畏惧,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忌讳,也不等父亲回话,提了衣角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儿跑。
走的近了,才发现还真的是个人。
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睫毛纤长浓密的有些不可思议,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拢在散乱头发里的小脸白的像是冰雕玉琢一般,可怜可爱。
“父亲,你看,果然是个人,还是个娃娃。”
见言书发了善心,言琮也不阻止,见他喊自己,只是笑盈盈的追着儿子的脚步往前赶了赶:“是啊,玉璃眼神真好。”
“这样天寒地冻的躺着,又流了这么多血,怕是要没命的。父亲,我们救一救他,可好?”孩童没有善恶,眼前的人来路不明,可落在年幼的言书眼里,那是一条命,见死不救便是不义。
言琮点头,拦了身边的人,笑的赞许:“我的玉璃说要救,那必然是要救的。”
哪怕他知道,这个倒在雪地里的娃娃服饰装扮都颇为古怪,不是中原过路客,身上伤的也不同寻常。
往事久远,那个时候,言书还是有人疼有人护的顽劣孩童,做了怎样的决定,都不要紧,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叫做父亲的依靠,他会站在自己身旁,笑盈盈,满是骄傲的喊自己名字。
……
言书打开了玉管,松了口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往后也不用这样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站在我身边,就好。”
那是一块白绢布,字迹端正颇有风骨:“眠虎困水,伏龙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