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责罚这件事情,主仆两人各怀心思,一个真心,一个假意,本是打着太极,却不想半路杀出个元夕,一脚入门,将死了林谦,让他“求仁得仁”。
也不顾对方近乎难堪的脸色,言书撇了手上的玉管,缓缓道:“难得你这样识大体,说起来,世伯果然好教养。既然如此,宛芳,你且带着林公子下去,走了这形式,对彼此也是个交代。”
宛芳颔首,道了声是,便领着面如土色的林谦下了楼。
等听不到足音了,元夕才重又开口:“你倒是好脾气,这样的人,还耐着性子跟他周旋,浪费时间。”
言书笑:“这不是还有你吗?我说不出口的话,你帮我说了出来,这才足见我们配合默契不是?”
元夕道:“你说的话似真似假,我可不敢句句听进耳朵里。罢了罢了,既然是我自己要跟着来,少不得要习惯你们这些中原把戏。”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又爬到了窗台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幸灾乐祸转了语调道:“喏,能听你这话的人来了,放才那样小心眼,现在可得好好解释解释了。”
瞧着言书的脸色在他这句话下变得有些五彩缤纷的精彩,元夕有些恶趣味的愉悦。
他说的人,可不就是方才被赶回家又急急忙忙跑出来的凌战。
七宝阁近在咫尺,屋檐上游走的腾蛇连着鳞片都清晰可见。
可是,凌战就那么站在那儿,生生的停住了脚步。
平心而论,他知道,自己怯了。
出来的时候凭借的全是本能,可要真见了面,又该说什么呢?
道歉吗?
说自己不该疑心他?可穆家庄的事儿,他袖手旁观本就是事实,自己并没有怀疑错他。
说自己不该使性子,丢下他一走了之?明明就是他开的口,自己不过顺从而已。这也不是道歉的理由啊。
况且,从小到大,每每有了矛盾,都是言书笑眯眯的来哄自己,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主动低头开口的时候。
责问吗?他已经将情况说的一清二楚,自己也实在不觉得他这样有错,难不成,吵了一架不够,还要逼上门去继续?
他心思百转,在街角兜兜转转,自己还不觉得如何,倚着窗户瞧热闹的元夕倒是起了好奇:“唉,你说他是怎么了?要来还是要走?磨蹭什么呢?”
元夕性子活泼,说话总是一惊一乍的热闹,听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好奇,言书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走到窗口,学着他的样子往下瞧。
果然,凌战当街而立,时不时踱两步,或低头或张望,颇有几分困扰的模样。
少年身形修长笔挺,容貌虽还带了几分青涩,但也隐隐透出了骨子里的坚毅,只是今日意外的迷茫,难得的衬出了几分柔和。
这模样,立在满街的商贩之中,格外引人注目,不过几个眨眼,言书就瞧见不少姑娘少妇揪着帕子掩着唇,目光若有似无的流转,含羞带怯。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若玉树临风前。若不是皱着眉,凌战还真当的起这句赞。”言书自言自语,面上觉着好笑,心内不无感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楼上的两道目光有了实质,凌战终于觉出了异样,抬了眼望了上来。
所有的嫌隙猜忌,顾虑忧心,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中烟消云散。
小心翼翼,有时候,只是因为太过珍惜。
凌战立在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你来我往,纷繁嘈杂间,楼顶那抹若隐若现往外探的身影格外清晰。
他看着他笑的一如既往,看着他伸手,绣纹繁复的锦衣下,一双手莹白如玉,甚至,还颇有兴致的朝着自己挥了挥。
“真是……”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让他觉得,自己的烦恼忧思有多么无聊无趣。
言玉璃就是言玉璃,哪怕担了这七宝阁,哪怕心思深沉,哪怕身不由己。到了自己跟前他依然还是少时模样。
他说,兴许自己有一日会因为他的改变失望,因为他的别无他法厌弃,可至少,自己现在还是想陪着他。
哪怕前路灰暗,布满荆棘。
屋子里的香,还留着几丝甘甜的余味,搅得人昏昏欲睡。
凌战进屋时,瞧见的就是元夕挑了炉灰煞有其事的要去抹言书过分白皙的脸。
方才在楼下,元夕本就刻意躲了角度,没有让人瞧见,凌战一心都在旁人身上,也就没有注意这阁子里还有旁人。
如今,冷不丁的进来一瞧,见了这一幕,哪有不紧张的道理。
况且,这屋子里没有旁人,这番吵闹,落在他眼里,就成了强人入室,意图对言书不轨。
行动快于思考,七宝阁的防守严厉,此刻没来得及入他脑子。
短刀出袖,贴着手臂,就这么直直的朝着元夕刺去。
他本就是武将世家,从小习武也没有个躲懒的时候,基本功很扎实,又有天赋,所以,每每动手,就不会有落空的时候。
这一击,他很自信。
可是刀锋划过的时候,原本还立在那里揪着言书不放的人,忽然之间就虚了身形,动作快到凌战根本没有看清。
这身手,就是烟岚在这里,怕也是不能比拟一二的。
一击不能得手,凌战虽然心惊,可也冷静下来了,这样的人,若是真的有心对言书做什么,此时此刻,他哪里还能好好坐在这儿?
只怕,他们本就相识。
凌战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可又不好表露,只得生硬的转头去看一脸好笑的言书。
“这人是谁,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宛芳呢?就这么放你们在一处吗?”
话语很冲,听着就是真有些动气了。毕竟,两人自小一处长大,言书身上的事儿,从来不瞒着他,可这样一个人,自己居然从来没有听他提过。
更何况,言书,似乎很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