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见言书,他还是玉面公子的模样,哪怕是被劫持了,也不见他动怒分毫。所以,当他忽然变了脸色时,童颜错觉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屋子,找错了人。
作为歼灭者,面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她竟生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慌乱,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大难临头。
哪怕面前这个人,一句重话都没有对自己说。
言书深吸了一口气,稳了情绪后开口道:“姑娘,不管过往你与凌战有什么交情,今日之后,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他身边。如果再让我看到哪怕一次,你也别想再活着出这皇城。”
言书做惯了商户低眉顺眼的模样,很少有这般语出严厉的时候。
他长得温柔,说着狠话语气却还算婉转,可也不知怎么了,见惯了杀戮的童颜,就在他撂下这句话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因为心乱而被摒弃许久的杀手的直觉忽然复苏,明明白白的告诉她,眼前这个人说的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言出必践的忠告。
若是她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或者,真的会死在当下。
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恐惧,童颜在言书说完这话后,几乎夺门而出。
方子早就拟好,凌战的药抓好了还在熬,由宛芳亲自照看着,坐诊的大夫却没有半丝要走的样子。
他立在那儿,垂了手恭恭敬敬安安静静的,半点也没因为言书的语出狂妄而有半点诧异,仿佛只是一座石雕一般。
直到言书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他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这牛毛银针本是粹了毒的,但凌小爷被送来时毒性已经有了缓解,现下已经没有大碍。”
听得这话,言书才想舒口气,可瞧着许大夫神色不见轻松,不由下意识接口道:“许大夫这模样,看着可不像是没有大碍的模样。”
被问的人也不卖关子,对着言书和盘托出:“阁主观察细微。只不过,这牛毛针难处理的地方本就不在那毒上,而是因为他细如牛毛,一旦入了体内,就会随着血液慢慢流转全身,别说是取出了,便是固定位置也是不易。”
“凌小爷身体健壮,又是常年练武,气血比一般人更活泛些。所以这银针游走的速度也比常人更快。若是放任不管,一旦针入心扉,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这许渐吉原是言老爷子留下来的人,医术精湛,为人又沉稳端方,从不信口开河,他说难治那便是真的难治了。
言书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既然只是难治,而不是不治,那我便将病人交给你了。许大夫只管放开了治,无需有什么别的顾虑。”
他转头看着烟岚道:“虽然那姑娘将人送到了言府,可兹事体大,凌战伤成这样,又是在大街上,围观的人那样多,要想完全瞒着凌爷爷怕是不能的了。你心细,替我跑一趟。只说凌战在街上与人动手受了伤,因为怕爷爷责罚,现下正在我这儿养着。等好些了,再回去请罪。”
说来说去,还是要瞒着凌老爷子了?烟岚虽觉这样瞒着至亲有些不妥,可这两人自小便是这么过来的,一人受伤或者闯祸,总由另一人帮着打掩护。
这样一想,似乎在这样到的关头,两人独自处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领了命令退出了院子。
许渐吉有些头疼,拿着刀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他会这样,倒不是这病难治,实在是言书守在一旁,目光有些……嗯,怎么说呢?咄咄逼人?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许渐吉终于忍不住了:“你看啊,三爷,这屋子里血腥,等下老夫动刀了怕是更不能看,不如您先移步到大厅,等好了再进来?”
这逐客令下的还算婉转,可也不知怎么了,从来聪慧的言书却像脑袋犯了梗一般,听不懂这话中有话,只是直愣愣的站在那儿,没有了往日的灵光。
“咳。”许渐吉无奈,只得紧了紧心里的弦,沉下呼吸,摒弃不安,履行自己作为一个医者的职责。
这牛毛针虽细,可也是上好的玄铁磨制而成,既然是铁,那么要寻它只得依靠西洋来的指北针中那一枚小小的磁铁。
好在,这样稀奇的东西,七宝阁不缺。
“按照方才那下手的姑娘所说,这针一发共有18枚,我刚才探过,有十五枚扎入了肌理里面,用刀小心挑出就成,剩下的……”他晃了晃手里的磁石道:“就要靠这个吸附出来了。到时候还要麻烦三爷找人将凌小爷摁住。”
既然赶不走,就好好利用一下吧,不然凭自己还真是不好弄呢。
固定的银针很快就被取了出来,元夕在言书的示意下上前抱住了凌战的上半身。
许渐吉道:“凌小公子现在没有意识,银针一旦游走,他定然会因为疼痛出现反射的抽搐。所以还请公子一定要摁住抱稳了,千万不能让他乱动。”
元夕手底是有力气的,听得大夫这样说,心里也不敢有丝毫松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轻重,许大夫只管放心下手吧。”
言书立在一旁,面色与躺着的凌战一般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许渐吉的医术很好,下手也利落,又及时撒了止血的药草,因此,伤口薄薄的并不见太多血丝。
言书见过的伤口并不算少,可若是这伤口若在凌战身上,不由的就觉出了几分触目惊心。
元夕力气很大,摁住凌战的身体不让他挣扎分毫。
许渐吉握着磁石,小心翼翼的检查着,因为专注和用心,额头一点点的渗了汗水,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也只有一点,那就是这是个意志坚强的病人,哪怕昏迷着,也能极力克制因为疼痛而引起的抽搐。
只这一点,在许渐吉三四十年的医者生涯中,从未遇见。想来,哪怕是世家子弟,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
原本清冽的院落,弥漫着血腥和药草的苦涩。不管是受伤的,施救的,还是旁观的,协助的,在这难挨的氛围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