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战总是不明白,为何言闵会讨厌言书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两人都是有着血缘的嫡亲兄弟,打断骨头尚且连着筋。
难道只是因为弟弟太过受宠,分走了父母太多注意力?
这理由,放在别人身上还可以相信,但言闵的个性……实在不至于。
院外的仆从忠心护主,绕是言闵钵大的拳头一下下的落在身上,还是手拉着手不肯退让分毫:“二爷息怒,三爷还小,无论闯了什么祸,都请二爷多包涵啊!老爷不在家,夫人身子又弱,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便是谁也交代不过去。二爷若是生气,只管打骂奴才,小的们皮糙肉厚不怕打。”
“起开!”言闵虽是心急生气,可也不能真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狠手,除了扬起手臂推搡恐吓外,一时之间也没有旁的法子。
无奈之下,只得更用力的扯了喉咙喊:“言书,你个兔崽子!敢做不敢当!”
言闵在市井混的久,骂人的词懂得也多,眼见不能避过众人揍到言书,干脆也住了手,就这么立在远门外,逞起了口舌之快。
言书仗着他进不来,又有凌战在身边,胆气也足了几分,听他在院子一笔一笔的翻着旧账,边翻边骂,心内的愧疚感不由自主的散了几分,反驳的**一点点的滋生。
如果说,刚开始言闵还存了理智,骂归骂,也不过就是揪着言书的调皮捣蛋说事儿,可慢慢的,似是被自己回忆的往事所激,言语间开始逐步的偏离,怨愤的对象也从言书,转到了偏心太过的父亲言琮身上。
“说到底,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周岁宴上揪住了一个金疙瘩,攀扯上了凌家这门富贵。怎的?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凌家的媳妇儿?难不成,聪慧绝顶的言玉璃,竟是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笑话!若不是为了这,你当父亲会看你几分?你知道外间都怎么说你吗?说你是凌家童养媳,父亲养着你不过是……”
若说方才自己被骂的时候,他所思所想只是反驳,现在听言闵这般口不择言的乱泼污水,所有的理智在那一瞬间都化为乌有。
“哗啦”一声,门庭大开,因为太过用力,雕花的木门被撞得歪了一寸,凭着一腔气势,生生打断了言闵的慷慨激昂。
“言怀瑾!你闭嘴!”言书平日里混账,但骂人功夫远不及言闵,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也算少见。
“闭嘴?”言闵怒极反笑:“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闭嘴?难不成,是仗着父亲喜欢你?要说起来,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言家是谁,言琮是谁的父亲?”
“怀瑾,住口!”不同于言书的稚嫩嗓音,这一声更加清越,也更见威严。
这番吵闹终是没有瞒住言家的女主子,赵青梅立在院门口,面色苍白,甚至带了几分不明意味的恐惧。
日头并没有弱下去分毫,可不知为何,凌战觉得通体冰凉,仿佛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又像是某一日跟着言书跑回家时淋得那场大雨。
所有的争执都在一点点远去,仿佛退潮一般,凌战隐约记着,那一次言闵受了很重的责罚,半个多月才能下床。
倒是挑事的言书,不但没有挨训,反而被赵青梅日夜带在身边好一通安抚。
一如往常……
要说有什么改变,大约就是,言闵对自己这个弟弟的厌恶更加上了一层,轻易连面都不愿意多见了。
……
言书在屋子里守了一晚,端茶递水的虽然用不着他,可凌战这样昏迷不醒的躺着,自己也实在睡不着,还不如就这么待着。
服侍人自己不在行,只当求个安心吧。
屋子外的药罐子咕咚咕咚的冒着泡,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如何,言书闻着,竟在浓郁的苦涩中分辩出了几分香甜。
屋子里人多,炭炉烧的又足,暖暖的,熏的人昏昏欲睡。
元夕没心没肺,靠着软垫独自睡得香甜。
烟岚原本立在一旁,听得三更的梆鼓响了,难免担忧:“主子,你身子弱,好歹去眠一眠吧。若是放心不下,就让宛芳在隔壁的藤屉上铺床铺盖,略靠一靠。”
言书摇头:“我没事儿,只是有些心烦。烟岚,你若不困,就留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自然是不困的,不说守夜这事儿他干惯了,只说今日凌战受伤,他私心里也是担忧的。
言书道:“烟岚,你说,今日我放走了童颜,等舞阳醒来会不会怪我不替他报仇?”
“自然不会。”烟岚摇头:“凌小爷最懂主子的心,况且您这样做,本就是为了体贴他的性子。”
“性子?”言书道:“这些日子我总在想,我们原来都是怎样的性子。就说舞阳吧,他这个人啊,面上洒脱,骨子里却最正直。我原以为,他这辈子就要困在那不会转弯的忠烈里,一直到老,到死。浸染在正义里的骨血,从内而外透出非黑即白的明亮。”
烟岚清楚,主子说这话,大约是因为又想起那一日两人闹了别扭,至今没有敞亮的解决。
“明明是最根正苗红的一个人,又是满门忠烈。你说,要是爷爷知道他这样容易被我这样的市侩商人给腐化,会是怎样的心情?”
言书闭了闭眼,笑容一如往常,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啊,张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凑到了言书嘴边,捏着一颗去了油纸的糖果直直的往他嘴里塞。
“不……”言书才想开口拒绝,却被顺势塞了个满嘴,一股清甜滑落到喉间:“好甜。”
“甜吧?”也不知元夕是什么时候醒的,晃着一嘴白牙,笑眯眯的看着言书,仿佛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得意。
他动作太快,就连守在一旁认真听言书说话的烟岚都没有发觉分毫。
“既然吃了我的糖,就答应我一件事儿呗。”元夕或真或假道:“玉璃啊,能不能拜托你,有那么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不要这么爱东想西想。床上躺着那个,好歹也算心智成熟的大人了,哦,似乎比你还大上一两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要由你来负责?”
“言玉璃,你这杞人忧天,自怨自艾的毛病,到底还有没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