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止他想问,其余几位原也存了疑虑,听得这一声,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了过来。
对这些老头子的求知欲,刘故礼有些不知所谓:“从何处来的又有什么关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就不要怕被人发现。眼下,重要的是,这件事要怎么处理。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这些开门做生意的,虽要懂得与做官的打交道,但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勾结的。一旦事发,连累的可不只是你一家。”
说这话,心内也是气急,忍了又忍,才没有把茶盏摔到林竹脸上,只狠狠的往桌上一装,撇了头,生怕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
他这些话原是站在七宝阁的立场上来讲,但也暴露了一个问题……
言书笑了笑,看着林竹道:“刘翁说这话,大约是有所不知了。这林堂主啊,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拉着大伙儿一同下水。这每一笔进出,打的可都是七宝阁的名头。”
事已至此,话已说透,林竹反而心定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大约就是指他这个样子:“世侄既然已经把话已说到这儿,那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确实,就像你说的,这几年的账是有问题,我打的也确实是你阁主的名号。但说起来,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大家好啊。毕竟,有上头这位大人的关照,对我们以后的发展,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无知无耻无谓!”在所有人的惊诧声中,刘典手里的茶盏终是捏不住了,连茶叶带茶水一股脑儿的砸在了林竹胸口上,才换的新衣裳又一次狼狈无比:“七宝阁几十年的声誉,若是就这样断送在你手上,你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老阁主。想当初,你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要不是不悔怜你家中老母病重,也不会带你入府,又培养你做了这琉璃阁阁主,你哪有今日这样的好时候?”
“培养?”林竹怪笑:“说的倒是好听?入这当铺之前,我就是再落魄,也是个秀才,如今呢?这言裴老儿却打着救济的名头趁火打劫买断了我的生契……你可知道,对一个读书人来说,那是多大的羞辱吗?你居然还要我对他心怀感激?我母亲病重,救命的钱是我卖身换来的,我凭什么要感激他?这些年,外头的风光也是我一笔一笔自己赚来的,你说,我凭什么要感激他?这辈子,我给他言裴做家奴,又给他儿子做家奴,临老了,还要伺候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呵,我倒是真想感谢他,只是,凭什么?”
斗米恩,升米仇,这些年的富贵荣华将他被科考磨灭的傲气一点点的激发出来,再是锦衣玉食也抵不过一个家奴的称呼,对林竹这样的读书人来说,那一纸生契,本就是最刻骨的耻辱。
所以,他恨的理所当然,甚至为了这恨,丢了自己的初心,在一个黑心商人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我原以为,林堂主当初带了人来大闹,不过是忧心我年幼,替我二哥打抱不平罢了,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言书道:“听你这话,也实在说的理直气壮。只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还希望林秀才能为我解答一二。”
林竹不欲理他,连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言书也不在意,笑着道:“我这几年冷眼瞧着,总觉得林堂主除却吃不胖外,也没什么优点。于公,琉璃堂的进账虽不是垫底,也实在算不得拔尖儿,账目混乱,人员的管理上也实在没有规划,松松散散不成个体统,在价值鉴赏方面吧,也不过马马虎虎,您在当铺这些年,看走眼的东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实在算不得有天赋。”
“于私,您家里的那几个人啊,从妻妾到子女,一个个离心离德,一团散沙。总而言之呢,我是横竖瞧不见您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您倒是说说,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哦不对,落魄秀才,到底哪里值得我祖父费心费力的交付这样大的家财?”
刘典本是恨急了,巴不能撸了袖子上去揍他一顿,却不想被言书这三分天真,七分调侃的语调一逗,竟是连气都散了几分,重新入了座后,嘱咐宛芳另端一碗茶来。
林竹气的发颤,奈何言书身后虎视眈眈的站了一个元夕,终是咬牙切齿的将竖子两个字吞了回去。
言书连笑带骂的,却还不过瘾:“再说了,您要攀附官员,好歹也要打听打听自己依附的是谁,值不值得费心费力的讨好。您口中的那个大人啊,可实在算不得什么能够依仗的大树,要说起来,倒与你有几分臭味相投,嗯……有些个一言难尽。您这样的嗅觉,说实话,做不了官真的算是您人生的一大幸事。”
“胡说!”许是被言书这话戳中了自己心中最隐秘自卑的地方,林竹终于忍不住反驳:“孙大人虽在地方,但上头可是有实打实的靠山,我为他洗的那些个古玩,本就是宫里头贵人不记档的赏赐。”
“哦,是吗?”言书道:“如果说太监也算靠山的话,那孙羸倒还真有。”
林竹猛然瞪大了双眼,皱巴巴的脸上布满了滑稽可笑的惊恐。
言书没有理他,接着道:“除却皇上身边的小水公公外,跟着贵妃的刘公公倒也算是个人物,孙羸一心巴望着认他做干爹,将两人的关系描绘的千好万好,殊不知,旁人压根没有拿他当回事儿。除却寻常找他卖卖东西外,大约压根也记不起有这么个人。林堂主,您要打着七宝阁的名头想要巴结,好歹也要瞅准了目标呀。这样半死不活的大腿,您抱着也不觉得心慌吗?”
“你胡说!”林竹被这番话搅的心乱,但过往的蛛丝马迹告诉他,言书这话也许并没有错。
言书懒怠看他失落,正了身形一字一句道:“林竹,你从我祖父那辈儿开始就一直为七宝阁打拼,至今也有四五十年了,但大约心思从不在这上头,因此到了今日还不清楚,这七宝阁到底是个怎样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