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书把簿子一合,懒怠再理会他,只吩咐宛芳将过世那位的抚恤金并契约书好生送到人家里去,不要慢待。
元夕得了个没趣,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去了一旁鼓捣自己的东西。
虽是仆从的装扮,可谢凛总还是心疼这个女儿,单辟了一个房间出来供她休息,只是再没有前呼后拥的人可供她使唤了。
好在,她也是个有气性的,知道自己这回跟着来很是不妥,也不愿再给旁人多添麻烦。
就像现在,粗布麻衣,银簪束发,一应妆容全无,更衬的人白玉一般,叫人觉出几分难言的灵气来。
谢凛坐在一旁,看着自己这个优秀的女儿,一时也不知该叹还是该怒。
但凡心动,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若是换做旁人,兴许会觉得姑娘家贸贸然的对一个男子起了心思是极为不得体的,可谢成晏不是别人,哪怕最初有疑虑,有担忧,可到了最后,还是觉得,孩子的事情得听孩子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懂什么叫做取舍。
原本,他是想帮着找个更好的机会,毕竟冀州太危险,进的来不一定出的去,可这丫头犯了倔,是自己跟言书能来的地方,她自然也能来。
别人看他家平宁,都会觉得温柔大方淑雅端庄,也只他这个做爹的才知道,这孩子性子拧着呢,但凡有想做的,拦是不管用的,否则,也不敢就那样轻易的将自己的心意全盘托出。
也许这份知晓,在最初的时候或者还带了几分震惊,可几日的沉淀下来,倒觉得,非得这样才像自己的女儿,因此,在发现这丫头偷摸着混进出行的队伍中时,他并不觉得惊讶。
毕竟,没有他的纵容,一个姑娘家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谢凛道“如今,城也入了,人也见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樱”平宁笑的满足,仿佛已然得逞了一般“能来这儿,能这样待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倒是容易高兴,豁了一条命去,就是为了见这么一面,年轻啊……
谢凛摇了摇头,道“今儿的事儿,算作我的纵容,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只带着你一块儿替皇家做了这场子,因此,你在这儿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所以啊,往后的日子,不管你怕了或是悔了,在时疫得到控制之前,都是不能出这城的,知道吗?”
“女儿明白。”这样的决心,在她偷溜出府的时候就已经下好了“爹爹放心,我既来了,就绝不会叫您为难。旁人能做的事儿,我也能做。不论是医馆还是边防,女儿在所不辞。”
信誓旦旦的模样,仿佛半点不知这座城快沦为死地。
“我要的就是这个。”谢凛肃了神色,道“我虽是带你来了这儿,可除却这间屋子,这个楼,别的地方,你都不准去。”
平宁道“为……”
“不要问我为什么。”谢凛止了她的话头“乐乐,你给我记住,我带你来不是叫你来送死的。在这座城里,谁都可以去死,包括你阿爹我,但决不能是你。”
罢,也不再看她,提脚就要走。
“爹爹。”看着他宽厚的背脊,平宁低了头,没有再辩驳什么,只低了声音,带了几分踟蹰的问了一回“爹爹,您今儿见了言公子,觉着……他如何?”
如何?谢凛往外的脚步略微顿一顿,一丝笑意浮上从来严肃的脸上,半晌,才开了口道“他的孩子,自然是不会错的。”
那一刻,谢简乐觉着,这一趟自己没有白来哪怕最后依然只是过客,她也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被自己的父亲所看见,所肯定。只是……
“爹爹,女儿不惧生,不畏死,但求无愧。既来了这儿,虽是为了私欲却也不敢耽误公事,不能平白占了名额却不担责。因此……恕女儿难以从命。”
她是为了言书而来,可也不全是如此,冀州危情,叫皇上太后挂心,作为郡主,她虽身无长物,可也想着能尽一份自己的微薄之力。
谢凛才要往前迈的步子又顿了顿,那句“不成”终是没有再出口,摇了摇头,自顾自的离了屋子。
两后,供粮供药的车队也到了,有莫北领着在各处归置,言书拿着笔和簿子,跟在后头将数量一一清点,又比着康太医的方子将一些防治的药草给各家各户送了过去。
青石巷,是这次时疫最早的爆发地,死的人也最多,如今剩下的也多是些孤寡,因此守卫并不严谨。
元夕端了些吃食,乖乖的跟在言书后头,对于石墙后头好奇的目光置若罔闻。
“阁主。”戍守的侍卫并没有跟着韶华他们的称呼,反而与秦敛他们一般遵照了七宝阁的习惯。
言书点点头,跨过隔离的界线就想往里走。
谁知,后头突然来了人
“言公子,请略等一等。”
温温柔柔的语调,像是一湾泉水清甜滋润,平宁郡主换回了女装,一头如瀑如墨的秀发只用一根水蓝色的布带草草系了,连口脂也不曾点半分,除却那一身素锦料子的衣衫外,浑身上下再不见一丝奢华,与当初在玉清台初见时简直判若两人,看样子倒是比言书这男子还要清减几分。
“姑娘。”人多口杂的,言书也不便喊她郡主,一时倒不知如何尊称了“您来这儿王爷知道吗?”
平宁顶喜欢看他笑,哪怕这模样是显而易见的敷衍“我来这冀州,原就是为着帮忙的,今儿一早听言公子带着过来派发屋物资,宛芳姑娘又去了南街,便跟过来了。毕竟,这里有不少妇孺,男女有别,或者我在这儿,还能方便些。”
方便?言书敛了眉眼,还是那副模样,实话,他并不觉得这位郡主大人能帮衬自己什么,这祖宗,从来都是被人服侍,几时服侍过别人?
况且,她这样过来,落在王爷眼里又是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实在是麻烦得很。
身处冀州,生死不过朝夕,言书不愿意再背负额外的东西,因此,不管真心假意,意欲何为,他都不想与这人有什么密切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