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渐吉这人素来视脸皮如无物,装痴卖憨更是一把好手,对于尊严这种事更是难得一见的看得开,总觉得那样东西可有可无的紧,对外界的评价也从来不大在意,唯独有一件事除外。
那就是质疑他偶尔有之的医者仁心。
重点就在于这“偶尔”两个字。
按着言书的话来说就是但凡天才,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怪癖,而许渐吉在医术这一块时,也委实算的上一位奇才,有些脾气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挡路的周虞显而易见的是撞在了他的逆鳞上头了。
那张从来憨厚老实的脸上,抑郁之气一闪而过,连带着偷看的暮雨都忍不住直起了身板,莫名紧张了起来。
周虞原本深陷在悲愤之中,所有质问也不过是情之所至脱口而出,倒也没有故意惹怒许渐吉的想法,不想那从来笑盈盈好脾气的大夫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那眼神,将与他面对面站着的生生激出一层冷汗来。
周虞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孩子,虽没上过战场,却也亲手审过人,杀过人,腥风血雨对他来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许渐吉呢?从出现到现在,都是以一种文弱书生的模样示人。
对于言书身边的人,亲君卫也不是一点信息没有,而在卷宗里头,这位大夫确确实实不懂任何武功,跟在言书身边也只是寻常的治病救人,没有任何越矩之处。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样叫人惊惧的眼神和魄力?
周虞自觉感知出了偏差,用力眨了眨眼重新去看许渐吉,奇怪的是,这感觉似乎又散了,好像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的错觉。
许渐吉恢复如常,神色谦虚道“周大人有所不知,这孩子虽说看着年幼,在医理上头却也颇通。如今我们深陷祁国,李大人又是在宰相府里头受伤”
许渐吉重又退回到了李集床前,指着那伤口颜色道“周大人您细瞧,李大人中的这毒可不是咱们靖朝那些常规的毒药。就像您方才说的,大人在回来的路上情况还算稳定,怎的一回到家里反而加速恶化了?思来想去,大约也只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咱家这院落里头或者有什么东西会加剧李大人中的这毒的发作。”
“许某才疏学浅,并不知个中底细,所以想找个人一道商量看看,集人所长补己之短。”
一番话诚诚恳恳,倒将周虞的多疑狭隘衬托的一览无余。
戏看的差不多了,元夕也不好再躲着,学着许渐吉平日的样子云淡风轻的走出去。
他本邪佞,也不用刻意装着良善,对拦路的周虞更没什么好脸色“周大人,你家首领可是危在旦夕,情况更是肉眼可见的在恶化,时间紧迫哪容得你这样阻拦拖延?如今是我家大夫在给他医治,他倒是一心想着济世救人,甚至不惜摆低身段像我这样一个毛小子求助。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闲话呢?你既不放心我家大夫,不如你自己去治,可好?”
黎元夕一身束身劲装,少年的纤瘦挺拔一览无余,腰间一把形状诡异的匕首,明晃晃的刺着人眼,惯爱穿着的小皮靴走起路来踢踏有声,似乎每一步都踩着人的心尖儿上头,那是俏皮而不屑的戏弄,漫不经心却又足够气人。
可偏偏每一句都抓着理儿,叫人反驳不得。
周虞自然不会治病,眼前这臭小子又是极不好惹的主儿,若是发起性来,不说他周虞一个人了,只怕所有人一起上也压制不住。
见风使舵是周虞的特长,如今又理亏,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哪怕暗地里捏的骨头声响,可面上也只是挥了挥手吩咐周遭对我兄弟让出道来,好叫这两人避到外头去细细商量。
元夕吊儿郎当的跟着许渐吉离了屋子,直走到院子里头的树下才算站住,笑眯眯道“许大夫方才好气势,只是太短暂了些,我还以为你会拿银针将他定死在那儿呢。可惜可惜了。”
那一脸瞧好戏的嘴脸表明,这所谓可惜还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许渐吉笑了笑,并不在意元夕的调侃“那周虞虽然不是个东西,可说的话也是在理,这毒突发的确实蹊跷了些,也难怪他起疑。只不过他蠢了些,也不想想在这节骨眼上我们好好的弄死李集做什么?”
“罢了罢了,消消气。”元夕笑“说实话,他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这里头还真有一个人是想李集死的,不过不是你罢了。”
“你少胡闹。”许渐吉重新正色道“就算你想动手,主子也不会同意的。得了,咱们说正事,那李集身上的毒你可瞧了,有什么印象吗?”
印象?元夕皱眉,倒真是认真的回想了一番,半晌才道“这么一说倒确实有些眼熟。玉璃还是七宝阁阁主的时候,那个叛徒的儿子好像叫做林谦似乎这么个情况。虽是一早中了毒,可一路过来都好好的,进了七宝阁之后就突然恶化了。当时不还是你治的吗?”
“看着倒是有些相似,可却又不大相同。”许渐吉皱眉“再者说了,那毒是怎么回事儿咱们都清楚,靖朝秘药,怎么可能流落到祁国来?”
元夕“哦”了一声,不大感兴趣,道“那既然林谦的毒你能解了,这李集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好好儿的又拉了我出来做什么?”
“我那哪儿是能解啊?”许渐吉愁眉苦脸道“林谦的模样你没瞧见?不过就是好死赖活的差别罢了。这李集可跟林谦不同,我若是没法子好好治,怕是要被主子责罚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玉璃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你治不了绝症来苛责你?多虑了。”
许渐吉腆着一张大脸,冲元夕笑的谄媚“左右不能治死了对吧?好弟弟,你见多识广在毒药上头又有自己的见解,少不得要劳神帮帮哥哥我,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