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异心,言书自信元夕不会有,这个人太过单纯,或者说不屑于玩弄这样无趣的心机,所以但凡他说报恩,那自然是全心全意的报恩,阳奉阴违的事情他做不来。
可就是这么个人,却几次三番违了自己的命令,个中缘由,说到底还是为了言书。
头一回自是因为气许渐吉帮着自己瞒了他,而这回
对于言书的质疑,元夕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心思,只是道“你对靖朝是什么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对那皇帝,哪怕他一次次算计,你还是颇多容忍,既为了他,更是为了言家和凌家。可怎么到了这儿,你就变了?”
这种转变太过突然,仿佛就是在看到沉香传来的信后瞬间发生的。
决绝,不留余地。
元夕低着头,去看地上摇曳的烛影“我知道你这人从来最有想法,一旦下定决心那是九头牛都扯不回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你打从心底并不是真的那么愿意和那皇帝撕破脸的,所以我确实有些犹豫。”
在所有计谋中,最容易的就是杀人,眼一闭手一抖,一条命就轻松到手了。
所以,比起违抗,执行才是最简单的。
可那之后呢?
韶华在时,元夕从不会去考虑这些,因为言书所有的决定,所有的后路都有他们来看顾,所以,他可以任性,可以狂妄,可以言听计从。
可现在,韶华不在了。
李集中毒,他的手下又被这样不留情面的关了起来,最要命的是,这位祖宗显然不愿真的处置他们。
那么这事儿迟早是要传到谢韵耳朵里的,到时候言书又该如何自处?
此其一。
这回到了断水桥,那是两国交接的敏感区域,若说是从前,言书大约是能过就过的,绝不会有片刻心思真将靖朝的士兵如何,可现在
手起刀落,一点犹豫也没有。
这样的转变太过突兀,便是元夕也没有做好心里准备。
元夕轻声道“我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怕你一时起兴,又后悔过了。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总是有些心思太过。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又怕自己若不多想些,会出纰漏。如今宛芳他们都不在,我总怕自己照顾不好你。”
这却是心里话了,言书拨了拨浴盆里头的水,无声的笑了笑,道“我心里有事,便是韶华在时也不敢轻易揣测。元夕,你该知道,如今我身边最缺的只是帮手,不是谋士。”
世上的路千万条,或者熙熙攘攘阳关道,或者一条独木桥走到黑,这是言书的人生,原该自己去做抉择。
元夕看着里头的背影,隔着屏风去看,还是格外的瘦,一时不知该有何种情绪。
失落有之,轻松有之,自责有之,林林总总凑在一块儿,倒是有些五味杂陈了,末了只是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言书知道他心中所想,可也不愿再转圜安慰,自顾自继续道“元夕,你在这儿,我很放心,比起韶华宛芳,你行事更加果敢利索,又有自己认定的是非。说来也是难得,明明是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偏生了这样的性子。若是我们一直在靖朝,在言家,或者我还是会像从前那样由着你,惯着你,甚至感激着你。可现在,到底不同了。”
言家在靖朝经营了这么些年,根基深厚,想要做些什么或者隐藏些什么那是轻而易举的。
可如今是在祁国啊
言书苦笑道“我手上虽还有人,可到底有些难为,有些事情,不得不改变从前处事的态度。比如这回。不管从哪儿来看,这场都是太傅和皇上之间的博弈,两方都布了局,一明一暗的,倒叫言家和凌家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就像你说的,我把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关在了那儿,可说实话,我并没有拿准主意到底该如何元夕,你可信,这些日子,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说是力不从心,却也不算准确,言书想了想,心内纠正道,或者该说这是一种游移摇摆。
元夕原本听得认真,听的言书这话,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大约是真的不信的。
言书道:“我自幼便游走在朝堂周遭,虽说没有直接入仕,可很多阴暗的事情都是从我手上过的,所以内里的纠葛多少是清楚的。太傅与皇上的这场博弈,我也算是旁观,或者说更有几多亲历,每每看着总觉得触目惊心。都说天子一怒,伏尸万里,而他们两个,身后又有各自的倚仗势力,虽不至于死那样多的人,可大约也是要将这朝堂搅个天翻地覆的。他们两个本就各有各的聪慧,也有各自的心思,又是师承,做事更是一路。举凡入目的,都能拿来做了棋子。所露的端倪,旁人瞧着只觉得一眼到底,可实际上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向安战死一事,本就疑窦重重,不说谢韵了,就连言书也是不相信的,所以才会借着机会千里迢迢的来这儿,只为求一个亲眼所见。
显然,谢韵也是同种想法。
所以,哪怕明知两边的和谐不过面上的功夫,还是不计后果的将一拨拨的人往这儿派遣,为的还是那一句说了千遍万遍的话,向安其人,狡诈万分,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夕听着言书说话,心内百转千回,忽然福至心灵,开始领悟过来言书在这件事情上的杀伐果决。
不管是囚禁那些亲君卫里出来的侍卫,还是在这一里地前大开杀戒,为的不过就是想要彻底守住沉香不远千里来祁国,央着自己来这儿寻找向安的事情。
原以为在太傅和皇帝之间,言书为了所谓大义会始终如一的护着皇帝,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
元夕皱了皱鼻子,似乎明白了言书纠结矛盾的点在哪里了,想通这一茬后,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好笑:”玉璃啊玉璃,我总当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万事通透明了,如今看来,倒是俗的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