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气氛沉默的狠了,连带着空气都有些凝滞起来。
原本倚靠着人假寐的沉香突然睁开了双眼,软弱无力的身子也直了起来,目光定定的看着远方。
“有人。”
可不是有人么,言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真瞧见了一些人影,影影绰绰的,很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郭子淳一个眼错不见,竟放任这么些人来脏了自家主子的眼,当下也有些急了,拉扯着沉香起来,又去扶言书,等到几人站定后,才重又恢复清冷,沉着一双眼护崽两人身前,小声道:“主子,你们且先往后撤些,若是打斗起来也不至于误伤你们。”
“不急。”言书伸手拍了拍子淳,示意他往边上些:“咱们不过就是寻常采药农的装扮,便是真遇着人了也没什么,你不必如此戒备,倒叫他们起了疑心。”
这是一处三不管的地界儿,任何人都能随意往来,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是寻常,便是当真杀人越货也不会有哪一方的势力出来干涉,说是交杂着自由和罪恶的黑暗之地也不为过。
在以往搜寻向安的过程中,郭子淳一行人自是不止一次碰到过两边的士兵,倒也曾打过几回交道。
他们本是扮作本土平民的模样,轻易也不愿意去招惹是非,所以每每见了多是点头哈腰,寒暄着也就过去了,遇着对方心情好时,交谈几句或者买卖些药草也是寻常,若是遇着对方心情不好,或者申斥几句,或者推搡几下,忍忍也就过了,毕竟这任务还不知要维持到几时,若是真惹怒了那些人,逼着他们结朋勾伙的来将庄子挑了,有没有意思还是两说,最怕的还是误事罢了。
这样的情景,若是子淳一人在这儿,自是好应付的,做小伏低,逢场作戏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如今言书在这儿,若是对方敢有半丝轻慢,这架自然是必打的。
抱着这样的认定,萦绕在郭子淳身上的戾气竟是越发厚重了。
可言书发了话,再要叫他多远些自是不能的了,子淳挪了一步,将言书让了出来,可手掌始终不曾离了腰间一寸,深呼吸了好几次,面上才算和缓过来,至少瞧着又有些许憨厚了。
不过片刻,那些起初只能瞧见影子的人,已然到了几人跟前,为首那位名叫方可,络腮胡子,声大气粗,看着很不好惹的模样。
浓眉下头是一双铜铃大的眼,瞪得圆滚滚的朝着几人上下打量了一回,语气不善道:“什么人,在这处做什么?”
也难怪他心情不佳,这几日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瘟,派出去的兄弟竟是一个接着一个失去了踪迹。
这一处本就龙蛇混杂,他们这些人,说死后朝廷派遣的军队,拿的也是皇家俸禄,可说开了与那些个亡命之徒又有什么区别,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营生,不说与那些在皇城里头安享太平的巡城守卫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便是临近的抚远军队,他们也是没法子相比的。
虽说只要出了自己帐门,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两说,可这样大面积的失踪还是太过诡异了些,毕竟他们四处搜寻下,竟是连尸体和血迹都找不到,看样子倒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死掉和消失,对军队来说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局面。
方可今日出来,本就找的晦气,谁曾想到了这处竟真叫他碰见人,还是那样陌生的面孔,也不怪他起疑质询了。
眼前这位公子,看着倒是粗布麻衣一副寻常采药人的装扮,可气质这种东西本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想要完全掩去哪有那么容易,他自问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来这人与这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与其说是农户,倒不如说是谁家偷溜出来的贵公子,吃饱了撑的来这儿体验生活的瞎溜达。
言书见他上下打量自己,倒也不恼,只是大大方方的任他看,顺手将旁边的沉香扯了出来,彬彬有礼道:“有劳军爷垂询,如您所见,我是带着家弟来着濛楚之地求药的。”
“求药?”方可顺势将目光挪到了沉香身上,看他一副病痨鬼随时都要烟气的模样,倒也信了几分。
但看言书这人,虽说长得好看,但瞧着也不过是一个风吹就倒的白面书生,显然不会武功,旁边又带了这么个半死不活的,若说自家兄弟出门是被这两个小公子给结果了的,他心里也不能接受。
倒是旁边那个脸圆眼圆的小鬼头,看着忠厚老实,可却有些言说不明的锋利之感,只是,这种感觉也不过一瞬而逝,再细瞧时却是又半点不剩了,仿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三人之中,言书看着最是年长,又是挑头回话的,显然很能代表另外两个,方可记挂着自家兄弟,也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是行武之人,一辈子惯打惯杀的哪懂什么理解,又看言书细皮嫩肉,也不想与之为难,因此粗暴的挥了挥手,示意他往旁边让让道:“这一路可不太平的很,你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跑出来凑什么热闹?便是真要寻药,也不能这样带着病人出来,也不怕沙大土多,到时候求药不成,反而将他累死,可就不好了。”
这样难听的话,也亏得言书好涵养,不惊不怒,照样笑靥如花,乖巧的答了一回“是”后,温顺的退到一边,将路给几位官大爷让出来。
方可在这处厮混了十数年,几时见过这样文质彬彬的优雅公子,当下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嘿了一声后便想绕过不提。
郭子淳提起的这口气到了这时才算缓缓放下。
可谁知,气还没缓下去呢,变故就起了,横空里一直利箭呼啸而来,直朝着方可的背心直奔而去。
“找死!”长剑回击,端的也算气势如虹,将那暗算的箭矢,从中劈成两半。
方可看着粗糙,心思却细,一路过来都警惕的很,如今虽说跟言书他嗯说了话,走路姿势也有些许大开大合的张扬,仿佛全身都是弱点,可实际上却没有片刻松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