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半分知觉也没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元夕才刚过来时,注意力确实只在言书一人身上。
天知道,在他身上的蛊虫感应到言书身处危险之地时,他是怎样拔足狂奔而来的,他所说的那些心跳气喘本就不是空穴来风胡编乱造的。
至于那所谓的异香元夕自然是闻见了的,可是那记忆太过久远,又被他刻意屏蔽遗忘,因此他虽觉得有些熟悉,到底没有往那方面猜测联想,若非如此,他又怎会不在第一时间提出质疑?
如今听的言书这样问,元夕自觉失职,倒也没有半分脾气,只是据实回告,末了又道:“如果真像你猜的那般,这局势可就更加复杂了。”
“复不复杂的原也不在这一处。都说债多了不愁,大约就是说我这样的情况吧。”话说得轻松,神色却还是没有往常自若:“这也罢了,如今先将手头上的事情了了,在做别的盘算吧。”
话说到这儿,再多想也是无益,言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清明如初。
钱渊远远的看着他们走来,却不见了郭子淳那小子,一时也判断不定元夕到底有没有及时赶到,只能失礼的上下打量了一回,确定自家主子没受什么明伤暗伤后,一颗心才算落回了实处,少不得又往两人身后略略张望了一番。
看那模样,不用多猜,定然是在担心郭子淳了。
好在那傻小子也是个动作麻利的,不过片刻就扶着方可追了上来,看着言书他们顿步在这儿还有些高兴,只以为他们是在等自己。
感激涕零的模样,叫人不忍直视。
方可四肢全废,站是不可能的了,此刻正伏在子淳背上,有出气没进气的,那还有刚才威风的样子。
言书皱眉,看向他耷拉的脑袋,转而对元夕道“我还有事问他,且别叫他死了。”
治病救人这样的勾当,元夕不是很通,可想叫一个人回光返照,于他却不算什么难事。
银针一亮,出手如电,方可“嗯”了一声,睁开了眼。
“小白脸儿?”即便快要死了,可出声还是那样不好听,好在,也没人在意了“各老子的,不是叫你快走吗,怎么还在这儿?”
这气是提上来了,可随之而来恢复的痛觉叫他忍不住皱眉,倒抽了几口凉气,脸上是要哭不笑的表情“他娘的,那冰块脸下手可真不是盖的。”
“冰块脸?”言书捕捉到了这称呼,心有所想道“官爷竟是认识那些人的?”
“官爷?”方可失笑“我这样的算什么官爷,不过是流落在外的武夫被找了过来充个巡查兵罢了。你可见过哪个当官的像我们这般一天天的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的?这里可是三不沾的地方,谁落到这儿都别想有个好结果。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那冰块脸老子还真认识。”
言书挑眉,道“是谁?”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每每挑眉都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了杀气。
方可似有所感,努力又睁大了些眼,想要将眼前这个玉面公子再瞧仔细些,可惜,盯了半晌也没有发现其他特别之处,末了只能又笑了笑。
“是谁?”方可道“你一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打听这些合适吗?还是,我瞧走了眼,误会你了?”
言书道“你快要死了,我救不了你,但相逢是缘,帮你报仇还是能做的。如果你还要跟我闲扯,那大约是要含恨而终了。”
“含恨而终?”方可道“老子可没什么仇怨,也没什么好恨的,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老子从前也杀过人,若是要各个报复起来,千次万次也不够死的。罢了罢了,轮回而已。”
这样豁达的语气,倒还挺符合他的模样,言书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倒是你还有什么别的心愿没有?如果有,不妨告诉我,若是我能办到,定不吝相助。”
心愿吗?这回他倒是真的认真想了想,道“还真是有的。”
说完这话,连着眼神都飘散了,那段记忆对于他来说或者有些太过遥远了。
“那个地方叫做甜水村,是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名字很好听,只是清贫得很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动手。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甜水村里,不管做什么都要看老天的脸色。若是有一日,天空不作美了,那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亡这一回事儿。”
“那时候苦啊,饿急了连树皮都是好吃的,村里年轻的人哪禁得住,一个一个的往外跑,为的就是求条活路。也难怪嘛,谁生下来也不是为了求死的。日子久了,村子里剩下的就都是些连路都走不动的孤寡了,勤勤恳恳一辈子,临了连死了都不见的有人收尸。明明是那样没有生气的地方,她偏偏却不肯走啊。”
“那是个傻姑娘,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打算。只是心疼那些老人无依无靠,所以就这么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十来年”
言书领悟,轻声道“你是放心不下她,想要去瞧瞧她吗?”
“自是放心不下的。”方可一口气撑到现在已是樯橹之末了,语气渐次又轻了下去“我曾答应过她,等那一日出人头地了就回去找她,跟她一块儿守着甜水村,直到,直到送走最后一位老人我曾答应过她的。”
只是这辈子大约是再没有机会去兑现了
好想回去啊,那个黄土笼盖四野的荒芜之地,那个笑意盈盈的姑娘,那声“阿可哥哥,我等你回来”
再也回不去了。
眼角凝结着遗憾,方可终是闭上了双眼。
“死了。”元夕道:“也算是条汉子,受这样的苦楚,还能强撑着说这些话。如何,你要找人帮他完成心愿吗?”
想问的话一句没有,倒是白白背负了一桩责任,这生意大约是亏大发了。
谁曾想,这个从来精明,只讲究钱货相当的七宝阁前掌柜竟是连一点迟疑都没有的应下了这话,坦然道:“自是要完成的。况且,也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