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一楼,终日堆笑的小二横尸在地,脸上还凝固着笑容,却掩盖不住眼底的错愕。不远处三道身影蹲凑在一起,不时抬头看向楼上。“他们察觉了。”突然一人开口道,语气冷漠,仿佛不带感情的机器。
“无妨,按计划行动。”为首一人压低声音,他们已在此等候多日,城内卫兵的巡逻路线摸得通透,再过一刻钟,等卫兵走远便是重耳的死期。
若不是有人告密,十二年前重耳就应该死在蒲城,既然逃到狄国,不好好珍惜余生竟还想着回国即位,也是老天青睐他勃鞮,给予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勃鞮忘不了献公在大殿之上指着自己鼻子破口大骂的情形,即使被剥夺官职他也丝毫不曾怨恨,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勃鞮只恨自己大意,让重耳逃脱,以致于主公至死不得安宁。
好在夷吾即位后担心重耳回国夺权,想要将威胁彻底扼杀,勃鞮这才有机会弥补当年的过失,主动请缨参与追杀。虽然勃鞮并不喜欢这个品行堪忧的新君,却丝毫不影响他杀死重耳的决心,这次刺杀从踩点到行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听着卫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勃鞮心底生出一股大事将成的豪迈,忍住激动下令道:“行动!”
寂静的客栈里突然响起急促的上楼声,屋内众人心下一惊,急忙叫醒重耳,各自持剑,紧张地看向房门。意想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脚步声从门前经过未作停留,众人正要舒口气,身后的窗户被一股大力踹开,一道剑影直指重耳。
“小心!”魏犨怒吼一声,手下动作不减,抬刀拨开剑势。剑客一击不成立马后退,魏犨正欲追击,又有两道身影从旁杀入,众人已回过神来,狐偃与赵衰持剑迎上,贾佗与先轸则一左一右将重耳与王封护在身后。
“若抵挡不住,你与公子只管往街上跑,在齐国境内刺客不敢过于放肆。”先轸关注着战局,姬夷吾的杀招绝不止于此,在场的七人只有魏犨浸淫武道,其余几人虽有舞剑之力,但若一对一面对夷吾派来的杀手,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
魏犨不愧是闻名晋国的勇士,在狐偃与赵衰的协助下很快占据上风,打得刺客节节后退,三人追击间不觉离重耳越来越远。“魏武子回来!”先轸意识到刺客有意分散众人,急声提醒,话音未落,身后的木门瞬时散作碎片,三柄长剑不顾旁人,径直刺向重耳。
先轸反应虽快,但年老力衰拔剑不及,情急之下竟如街头斗殴一般,飞身抱住一名刺客滚落在地。贾佗虽为礼官,却是除却魏犨武力最强者,使的兵器也最奇特,是一只青铜巨簋,簋本是礼器,形状似碗,两侧有双耳,贾佗不求毙敌,双手持簋如盾牌一般挡在重耳和王封面前,竟真将两剑拦下。魏犨三人惊觉危机,想要回身救援,无奈窗外又跳入三名刺客,六名黑衣人挥舞着刀剑将其围住,纵使魏犨勇猛过人,赵衰与狐偃悍不畏死,也在围攻之下自顾不暇。
“这次没人给你报信,安心的去吧。”勃鞮的袭击被拦下,却没有丝毫挫败,晋国刚与秦国交恶,实在是不敢再公然得罪齐国,为了隐蔽这次暗杀他只带了十人,先利用脚步声吸引注意,在对方放松时从背后发起袭击,之后佯装不敌将武力最强的魏犨引走并拖住,最后由他发起致命一击,虽然惋惜没有得手,但勃鞮很自信,今日重耳必死无疑。
“勃鞮,你是先帝心腹,从小与公子一起长大,为何却要对公子赶尽杀绝。”先轸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贾佗手持巨簋面对三柄长剑,义正言辞地喝问道。
“争权夺位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只知道献公将死之时嘱托我务必杀掉重耳。”勃鞮看出贾佗在拖延时间,嗤笑一声:“你是在等介子推吗?实在抱歉,他应该是回不来了。”从王封的视角看,贾佗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刚才挡下两剑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轻松,王封正在思考对策,听见贾佗小声说道:“跑!”
房间的窗户开向后院,要想跑到街上必须绕过回廊从前窗跳出,房门被勃鞮堵住,好在王封身边是木墙,冲破应该不难,给重耳使了个眼色,王封弓起肩膀用力撞向木墙。
见王封动手,贾佗强提一口气握紧巨簋,打算豁出老命拖延片刻,孰料面对重耳和王封的逃脱,勃鞮竟不为所动,似乎看出贾佗的困惑,勃鞮好整以暇的将剑收回,抬起手指虚点在场众人,开口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不瞒你说,我此行带了十人,这里有个,还有一人负责解决介子推,余下一人你猜猜在哪里。”贾佗闻言顿时面如死灰,手中的巨鼎不觉垂落下来。
客栈走廊成“回”形,王封与重耳需绕过两个拐角才能够跑到前街求援,二人撞破木墙后无暇顾及身后,拔腿狂奔,眼下只有唤来卫兵才有机会获得一线生机。跑在前面的王封突然停下脚步,重耳反应不及一头撞上,正欲询问,抬头看到一名剑客狞笑着站在走廊之间,等待二人自投罗网。见逃路被堵,重耳坦然一笑,拔剑走到王封身前,错身的瞬间快声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托住他,你只管跑。”
“不用想了,你们两个一个也跑不了。”二人的私语被刺客一眼看穿,此行十人中,他的武力稳居前三,若拦不住两个未入品级的白丁,岂不是贻笑大方。王封闻言向重耳身后稍移两步,看上去如同受到惊吓后下意识的反应,重耳感受到身后的动作,暗叹一声,本以为是可造之材,没想到遇事如此不堪。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公子九泉之下可不要怪我。”黑衣刺客见时间差不多了,不再多言,拔剑朝二人走来。看着布满剑身的青色罡气,重耳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想法,恐怕只有魏犨在此才能抗衡一二,重耳认命一般垂下剑,看着刺客一步步逼近。
已经能感受到剑锋的寒意,重耳反而放下,回首自己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逃亡中度过,就这样死去倒也不错,未登王位不惋惜,可惜的是要让狄国那位立誓等待自己二十五年的温婉女子空等了。
“闪开!”闭目等死的重耳耳旁炸响,接着被巨力将他推开,踉跄间只见白光划过,虚空中喷射出一股血剑,黑衣杀手传出一声惨叫,后退两步捂住臂膀,地上赫然是半条还握着剑的断臂。
听到惨叫声,勃鞮大惊失色,提剑奔出,这次刺杀他决不允许失败。
砍下黑衣人一条臂膀的正是王封,这刀原本是想借重耳身形掩护,于隐蔽处拔刀,劈下胳膊后直奔头颅,但被刺客看出意图,后退避开,王封持刀而立,也不气馁,一刀劈不死那就再来一刀,要么你死,要么我死,劈死为止。
王封听到身后走廊里的奔袭声,却不作理会,心底生出一股狠劲,握紧菜刀提速冲向断臂刺客,重耳回过神来,同样不理会支援的勃鞮,持剑刺向拦路的黑衣人。
断臂刺客哪想到二人竟不顾身后杀招,仓促之间抬臂应对,陡然想起手中已无利剑,王封却不会因此心软,刀势不减,又是一条小臂落地,菜刀顺势而下嵌在肩骨,若非刺客避闪及时,这一刀足以将其头颅劈开。但王封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刺客闪过菜刀却来不及躲开重耳的袭击,一柄长剑准确的穿心而过。
二人击杀得手,顾不得欣喜,十分默契地拔腿向前窗冲刺,但身后勃鞮的速度明显更胜一筹,二人感受到勃鞮的剑势,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力之感,王封却不愿就此认命,背身逃跑必死无疑,正面抵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打定主意王封转身拎起菜刀冲向勃鞮。
勃鞮见来人持刀冲上,只当是为重耳拖延时间,他此行目标在重耳,其余人的死活并无关系,若重耳成功逃脱即使杀死其余众人,刺杀也是失败,眼见重耳距离前窗不过数步之遥,勃鞮竟绕过王封,持剑刺向重耳后心。
王封顿住冲势,丝毫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喊不来卫兵,对方完全有时间杀死重耳后再回头解决他们,这家客栈位置偏僻,打斗声如此剧烈外界也无人知晓,众人落脚于此本是为了图个僻静好生休息,没想到最后成了葬身之地。王封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离重耳后心越来越近,却来不及支援,情急之下将菜刀投掷而出,准确地击打在剑身之上。
受外力影响,剑势偏了寸许,重耳虽然被剑穿身刺过,但避开了要害,伤不至死。勃鞮看了一眼王封,失去武器的少年不成威胁,先杀死重耳再与他算账。注视着跌倒在地的重耳,勃鞮想起小时候二人一起在宫中打闹的日子,他虽是宦官出身,重耳却从未向其他公子一样瞧低他。当初重耳能于蒲地成功出逃,除了有人告密,未尝不是因为勃鞮心软,于暗中放水。
若非先帝遗命,勃鞮也不想杀死重耳,在屋内任由重耳逃脱,不是杀不掉,只是不愿亲自动手,眼下伏兵被杀,还是需要他来了结这一切,勃鞮叹了口气,提起长剑,冲重耳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