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便要到达茶肆了,重耳公子清醒过来了没有?”
驶离临淄城已有十里地,赵衰放缓车速,掀起帘子朝车厢内打量了一眼,见重耳仍然睡得不省人事,笑着道:“虽有王封公子顶锅,我等此举也是大不敬的行为,公子清醒过来后势必大怒,一会儿换魏武子驾车,我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放心,老夫就坐在这车厢内,重耳公子若心中有气,尽管冲老夫来便是。”
狐偃正襟危坐,看向重耳的目光中满是气愤,赵衰识趣地放下帘子,马车顿时快了几分,直奔道路尽头的茶肆而去。
“公子怎么还没有来,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见没人搭理自己,魏武子抱起茶壶咕嘟咕嘟牛饮而尽,抹了把嘴角的茶水,自语道:“狐偃办事稳妥,应该不会出岔子,就是不知道王封公子是否会同行,我还想和他切磋一番。”
贾佗向二又要了一壶茶水,给在座诸人续上,口中告诫道:“王封公子乃是我等恩人,不可无礼。”
魏犨只是痴迷武道,并非一根筋的莽夫,自觉失言,将手中的茶壶放回桌上:“茶水喝得有些多,我去上个茅房。”
“憋着吧,公子来了。”
介子推话音刚落,一辆马车便自官道驶来,在茶肆外稳稳停下,赵衰指了指车厢并未下车,诸人立马心领神会,丢下一块碎银起身上马,跟随马车疾驰而去。
“齐姜……水,我要水……”
月行中重耳才悠悠醒转,意识尚不太清晰,狐偃以眼神示意王封不要言语,王封微微拱手,走出车厢。
“水……”重耳神智逐渐清醒,发觉身下颠簸,顿时大惊失色:“我这是身在何处?齐姜去哪里了?”
狐偃目不斜视,指着车厢内的水壶道:“公子身处车厢之内,若想喝水自取便是。”
“车厢内?”重耳思绪还有些迟缓,愣了片刻勃然大怒道:“尔等竟敢如此行事!我命你速速调转车头返回临淄!”
“簇距离临淄百里有余,况且离开时我已留下信件,公子恐怕是回不去了。”
“好啊,本公子不愿意再受流浪之苦,尔等便用这招胁迫于我,看我不斩了你!”
重耳着便掀开帘子,夺过魏犨的佩刀径直砍向狐偃,狐偃虽有死谏之志,却也不愿意死得如此窝囊,急忙起身躲过,重耳酒意尚未散去,加上马车颠簸,收力不及竟跌坐在地,短刀也掉落在一旁。
狐偃捡起佩刀跪伏在地,双手献于重耳,重耳见状大怒:“你真当本公子不敢杀你?”
“若砍杀老夫能够重唤公子斗志,老夫一死何妨。”
重耳一把抢过佩刀,作势欲砍却终究没能下得去手,一时间心灰意冷:“我何尝不明白你们的心思,但我等流亡在外十余年,可曾看到半点希望?我已经对不起季隗了,怎能再对不起齐姜。”
季隗乃是重耳在狄国时所取妻室,此女也是一位奇女子,当日分别重耳曾与其立下二十五年之约,若二十五年仍未归来,尽可自行改嫁。
提起此女狐偃亦是唏嘘不已,语气稍显严厉:“公子可曾记得季隗当日的话语,好男儿志在四方,公子只管闯荡,季隗会抚养好孩儿,在慈您归来。”
十二年厮守,那道立于尖山疙瘩的身影如何能够忘却,重耳眼含热泪,喃喃道:“我对不起季隗,对不起她啊。”
“公子对不起的不光是季隗与齐姜,还有这一路上为保护你而身亡的将士,以及千千万万翘首期盼公子归来的晋国子民!”
狐偃到最后双眼中已饱含泪水,重耳有所触动,沉吟片刻还是摇头道:“这一路上已经有太多人因为我而丧命,我想通了,侯位并不重要,舅父,咱们返回临淄吧,我与易牙私交甚好,有其作保齐公不会为难我等的。”
“痴儿啊,你的英明都去了哪里。”狐偃频频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失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仔细回想一下,刚入临淄那易牙便主动拜访,后来更是服齐公将齐姜婚配于你,非亲非故他凭何对你如此上心,你不会当真相信仅是因为钦佩之情吧?”
重耳从未思考过此事,细想之下的确经不起推敲,但还是嘴硬道:“我不过一介流亡之人,易牙却是齐公股肱之臣,能贪图我什么,舅父恐怕多虑了。”
“愚蠢!你的确一无所有,但却是晋国正统血脉,我不妨与你明言,那易牙乃是夷吾安插在齐国的暗子!”
“怎么可能!”重耳大惊失色,犹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若易牙真是夷吾的人,为何不直接将我击毙,如此一来岂不是更为省事。”
“一介流亡之饶性命怎能与王国霸业相比,夷吾将易牙安插于齐国朝堂所图不,将你击杀容易,但暗子的身份势必也会暴露,因此才采取怀柔手段,妄图消磨公子斗志,若非我等及时发觉,还真有可能遂其所愿。”
重耳面色变了又变,纠结半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你们如何发现易牙乃是夷吾之人?齐姜……齐姜姑娘也是夷吾安排的吗?”
“痴儿,齐姜姑娘若是夷吾之人,怎会配合我等诱骗你离开。”
“这倒也是。”重耳心中长出一口气,尴尬地挠挠头,狐偃见状笑道:“也是多亏了齐姜姑娘偶然间看到夷吾的来信并告知我等,我等才知晓夷吾与易牙二人所包藏的祸心,因为担心公子露出破绽遂未明言,公子切不可忘记齐姜姑娘的恩情啊。”
“我等就这样走了,齐姜回去如何向易牙交代?”
有情有义之人方可成就大事,狐偃并未因为重耳的优柔而气恼,放缓语气将计划和盘托出,重耳听完后总算是放下心来,但还是气不过众人趁酒醉绑架自己,赌气道:“我们此行去往何处,提前好,若仍无结果休怪我剑斩舅父,生啖其肉。”
“回公子的话,我等打算先去宋国碰碰运气。”狐偃满脸堆笑,语气却甚是认真:“若此行不成老夫亦不会苟活,肉公子只管吃便是。”
话音刚落,只听车厢外的魏犨插话道:“没错,若此行不成,我等皆不会苟活,这么多肉公子可以一次吃个够。”
“刚才那是气话,作不得数,本公子命令你们,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好好活着!”
官道上响起一阵畅快的笑声,一车四马奔驰在夜色之中,义无反关踏上未知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