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地责怪自己,一遍遍设想假如她温和一些,洁英就不会离家出走。
一想到一个半大姑娘离家出走,她就又悔又怕,强烈的心理感受影响得身体手脚抽筋,不能行动。
陈老师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自1残。
她认为,她只是以笔为道具,以肉体的痛,缓解心灵的痛。
莫洁莲发现妈妈的异常行为后,除了害怕,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她从来就不是脑子灵光的小孩,有种天生的憨傻,所幸长得伶俐,没将心中的憨劲儿露出来。
这一天,不甚明亮的台灯下,莫洁莲魔怔一般,痴痴地注视着本应伏案批改作业的妈妈的背影,她看着妈妈一下一下用改作业的笔戳自己的胳膊,灯光照在她扬起又落下的手上,在墙上放大出令她深感恐怖的影子。
莫洁莲连忙捂着嘴巴,觉得场景突变,她忽然置身于恐怖片中。下一刻,伏案的人会转过身,阴冷一笑,拿着尖利的凶器朝她走过来……
现实中,伏案的妈妈果然转过身,拿空洞的双眼望着她,而后,站起身,朝她走过来,下垂的手里还握着一个不明物体……莫洁莲连转身逃跑的机灵都没有,她直接跌坐在地上,张大嘴巴。连哭都延迟了几秒。
妈妈蹲下来,手放在她额头上,口里呢喃:“没发烧啊。”
半小时后,莫洁莲才停止哭泣。
妈妈问她,刚才为什么哭。
莫洁莲实打实地告诉她,是因为害怕。
妈妈没有继续问下去,家里没有第三个人,小女儿为什么害怕,她心里还没点数?
莫洁莲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在妈妈的低头沉默中过去了,没想到,一个月后,她才明白,这件事是另有后果的。
一个月后的一天,家里来了一对陌生人。一男,一女。
妈妈招了招手,让放学回家的莫洁莲到她跟前。莫洁莲很听话地走了过去。她虽然心里有疑惑,脑子里并没有过多思考。连那对陌生人也没怎么打量,还宁十息人般向自己解释,那俩陌生人之所以将目光粘在她身上,是因为她是这间屋子里最后进来的人。
妈妈开口:“洁莲,他们是你的亲爸,亲妈。”
莫洁莲脸上映着笑。
陌生人因为这笑容而大松一口气。陈老师拿总是沾着白色粉笔屑的手抚了抚小女儿的头。她养了莫洁莲十一二年,如何不知道那笑,只是迟钝的一种表现。
诚如陈老师所料,莫洁莲脸上的笑,是之前残留的没来及及时消失的笑。莫洁莲听到妈妈的话后,内心活动大致是这样的
1,妈妈在向我介绍来人是谁
2,来人男的是亲爸,女的是亲妈
3,等等,什么叫亲爸,亲妈?
4,通常情况下,没谁取名字叫亲爸,亲妈吧?
5,就算是有这种奇葩的名字,妈妈也没有必要将大人的名字讲给我这个小孩听呀。
6,妈耶,妈妈的意思是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
7,!
8,我该怎么办?
没想好该怎么办的莫洁莲,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表情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洁莲是个单纯、纯真的好孩子,你们领回去之后,请对她温柔一些。”
莫洁莲又开始1,2,3……慢动作的心理活动。
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妈妈这是要把她从这个家里推出去呀,莫洁莲“哇”地哭起来,她抱住妈妈粗壮的腰,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是妈妈的女儿,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陈老师流泪了,她并不去擦她流的那些泪,她只是紧紧地抱着头顶已经到了自己下巴处的小女儿,用发抖的声音对她说道:“你只是害怕去陌生的环境,你不要害怕,听我说,你亲生父母的家就离我们家三条马路。
从延吉路往东走,走过药企路、江苏路,到河南南路上,他们家就在那里。我随时可以去看你,你也可以回来看我。他们……比我正常。”
莫洁莲只管哇哇大哭,伸长胳膊箍住妈妈的腰。
这一哭,又哭了半小时。哭得莫洁莲自己头发晕,哭得那对陌生人神情尴尬。陈老师牵着把自己哭得神智不清的莫洁莲的手,拉着她,像散步一样走出家门。
等莫洁莲终于停下抽噎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新的陌生家庭。这家的住房条件,只能用“恶劣”形容。
房子是个方形的,面积实在有限,逼迫人只能开动脑筋,在屋子里搭起棚子架,一层空间隔成2层,不,莫洁莲揉揉眼睛,发现隔出来的是3层。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地板上,也即他们的脚边,玩四肢不全的洋娃娃。
“这是你们的姐姐。”陌生人之亲妈开口对屋子里的2个孩子介绍。
“让她继续住在她之前住的地方呗。干嘛要回来?”七八岁的小男孩犀利质问。
“她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自然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陌生人之亲爸威严开口。
“那……把妹妹送走吧。等妹妹长到她那么大时,再要回来。”小男孩手指一指,指向犹如惊弓之鸟的莫洁莲。
亲爸懒得分辨,决定用拳头说话。“pia。”小男孩头上挨了一巴掌。看样子惯常挨打的,他挨完之后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抬脚踢了身旁四五岁小女孩一脚。小女孩马上抱着妈妈的腿,向妈妈告状。一时间,场面有点乱。
“洁莲睡哪儿呢?”陈老师开口。
“我们站的地方,晚上可以打成地铺的。”亲妈回答。
就这样,莫洁莲被陈老师留在了陌生家庭。
其实,莫洁莲可以加把劲哭喊着宁死不去的,也可以抱住陈老师说她是世界上最亲最好最正常的妈妈……可莫洁莲是个单纯到呆萌的孩子,她以为妈妈心意已决,她反对也无效,只好万分不情愿地留下来。
本来就怕黑的莫洁莲睁了一夜的眼睛,生怕黑夜里伸出什么手来,捱到后半夜,实在捱不住,才昏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