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妈妈都不算。
爸爸算吗?
他挑不出爸爸的错儿,可是,爸爸给予的爱,可靠,却不够暖心。
当他穿着露出大脚拇趾的袜子,当他穿着明显领子磨毛的衬衣,当他内裤的松紧带已经松散……他都会备觉孤独,深深的孤独。
就像他看到米芝听说徐清莱疑遭绑架时不由自主去抓王承佑的胳膊,就像他看到张妈亲昵地掏出手帕帮王承佑擦嘴角的食物残渣,这种时候都会提醒他,他没有人爱,他是这么的孤独。
王宸一定察觉了少年眼中的落寞,于是不动声色,也拿了块姜饼,递给儿子王者风,佯作轻松道:“姜饼驱寒,尝尝。”
王者风双手接下,破例没有殷勤道谢。
王宸不由又看他一眼。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放膝盖,一手拿饼慢慢送入口中,眼睛半垂,坐还是端坐着,却无端透出落寞来。
说话间王承佑已经从楼梯上走下,看样子要跟随张妈去厨房,被王宸叫住了。
“向你哥哥好好学学,总觉得你时常忘了自己是个男生。”
王承佑一点没脾气地站住,双臂撑直支在沙发靠背上:“我走来晃去,这不是怕打扰你们两个说体己话嘛。我跟他学校里天天都能见,您跟他两周才见一次。”
他呀他的,连声“哥哥”都没有。爸爸王宸竟也不指责。王者风撑着笑,心里不由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把小辣鸡彻底比下去!
“油嘴滑舌找借口!我看你分明是坐不住!”
王承佑泥鳅一样滑到沙发上,马上坐如钟,煞有介事茶杯一端,抿了一口:“爸爸,听说王家渡跟咱们家颇有些渊源?”
语气沉稳,判若两人。
王宸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承佑马上仰躺在沙发上,膝盖滑出去老远:“你看!你看!我明明正儿八经跟您说话,您自己却破坏气氛,还说我。”
王宸敛住笑,想呵斥两句又呵斥不出。
算了,他反正还有者风这个儿子撑门面。对这个扶不上墙、三分钟必露原形的,他睁一眼闭一眼好了。
“王家渡是你们高祖起家的地方。”
少年最爱听故事,王者风与王承佑不由都看向父亲。一样的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只是一个一脸正气,一个过于随意放松。
王宸脸上的微笑,无疑是由衷的。
在两位风格不同但同样健康帅气、朝气蓬勃的儿子的注视下,王宸徐徐道来。
“据你们爷爷说,你们高祖在你们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因家庭遭遇变故,孤苦一人,无家可归。
城市里都是别人家的房子,挡风的街角也被强壮的流浪汉把着。郊区是农民的房和地。
少年高祖一路往外围走,来到一片荒草之地,那是一块连附近农民都懒得打理坑坑三角地。荒地之上,一棵大槐树下有圈干燥的高地。那时候正是夏天,他就拿树下当家了。
春去秋来,高祖靠着这棵大槐树,用捡来的破烂围成一个简陋的家。搓草绳、打短工,捡破烂,有什么干什么。
年复一年,快40岁时,终于积攒下一笔积蓄,盖了间小房,娶了位穷苦人家二婚的女儿,这才有了你们的曾祖。
时光流逝,社会变革。
大槐树前挖了条人工河。树周围渐渐聚集了其他人家,都是无家可归的穷苦人,多少受过你高祖的恩惠,也跟着在无主的三角地带落了脚。
等你们曾祖出生,并长到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三角地带已经发展成一个十几口人家的小自然村落了。因为第一户在此落脚的高祖姓王,附近又有条人工河,这个小自然村落,就有了王家渡的名字。”
王者风与王承佑不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奇与自豪。
同源而生的血缘关系,让他们的心在此刻紧密联系起来。
“纵观曾祖一生,虽没有转折性的大事件发生,但他继承高祖的优点,勤劳节俭,正直勇敢,广受邻居好评,被公举为一村之长,为你们祖父营造了温饱、平顺、友善的生活环境。
到你们祖父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他显出非统寻常的魄力,既不想搓麻绳,又不想打短工,他想进学堂。
可惜,家里还不够有钱。
那时候城市发展,王家渡已经从远郊变近郊了。
后来人托人,十一二岁的祖父成了修钟匠的学徒。二十几岁的时候,不顾家里反对,进了工厂,重新当学徒。凭着他的聪明和专研劲儿,硬是无师自通学会了修纺棉布的大机器,最后当成了工程师,45岁那年,拥有了自己的小工厂。
再后来,工厂被没收。他觉得伤了心,就跟着你们大伯伯去加拿大定居。
我是你祖父的老来子。等我长大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王宸含笑沉默了。
“快讲,快讲。”
“还要听。”
两个儿子异口同声催促他。
王宸笑出声:“我就没什么好讲的了。赶上了好时代。祖辈们吃下的苦,到我这一代,全化成蜜还给我了。只怕你们就没我的好运气喽。”
两个儿子纷纷附和着笑起来。
既然父亲不想谈论他建下的巨大财富王国,他们就假当他们家境寻常、乏善可陈好了。
这边爷仨刚说过故事,那边米芝就从电梯间走了出来。王者风率先看到,重新恢复含笑不语的惯常模样。
爷爷,于王者风而言,只是个嘴巴笑模笑样,实际上眼神严肃犀利的龙钟老人。一两年才见一次面,每次相见,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爷爷对他,无疑是疏离、冷淡的。
听说爷爷当年极力反对爸爸妈妈结婚。后来坚决主张将刚出襁褓的他抢回王家。从这两点看,爷爷的确够强横霸道。
可惜,爸爸两次都违反了爷爷的意愿。
兴许,在内心深处,爸爸是爱妈妈的。
越长大,王者风越隐隐觉得,要是爸爸听爷爷的话就好了。要是爸爸当年把他抢回家,兴许就没有王承佑这只小辣鸡了……也不对,要真是听爷爷的话,连他也没有了。须知,爷爷是看不上妈妈的。
陈年往事,木已成舟,不提也罢。
王承佑余光发现妈妈走出来,正要拍爸爸马屁的话也换了词:“妈妈,问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