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凝香阁屋顶,轻巧灵活的身影悄然闪过,三步并两步,以几乎无声的步伐从瓦片间踩过,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停滞。
此处正是少年在等待,即便没有耿思言以外的第二人在场,他也依旧保持挺拔的坐姿。
狭长的双眼,黑琉璃般的双眼在夜色下显得更添几分寒冷,他的肤色略显苍白,卷曲的发丝在轮廓分明的脸旁垂落,好一副冷峻少年的模样。
而看见耿思言的那一刻,他冷傲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来了?”
低沉有力的声音,令人十分安心。
“柳师兄久等啦,我也想早些出来,谁料魏姨睡得这么晚。”她开始动手翻起一旁摆放有致的食物,有烤饼、烧鹅、桂花糖糕、龙须酥……
耿思言眼中放光,“哇!柳师兄果然没让我失望!”
柳毅,梗睿璟门下大弟子,耿思言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向来沉默少言,唯独对耿思言宠爱有加。
“都是你爱吃的。”话音未落,只见耿思言抓起烧鹅就是一大口,肉香味随着她的咀嚼弥漫在空气中,而耿思言对他咧嘴一笑,月光洒在了她的笑颜,满满的一脸油仿佛泛起了金光,甚是好笑。
“你倒是慢些。”柳毅无奈地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油渍轻柔地抹净,“姑娘家在外可别这么不知礼数。”
“我当然只在师兄面前这样。”耿思言又以张开血盆大口的姿态咬掉半块饼。
“下次给你多带两块。”柳毅扶额,“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谁知你的求救竟是……”他看着被扫荡了一半的食物,又一次无奈地摇摇头。
“我这一天可就指着你这一顿了!”耿思言又一口吞了两块桂花糖糕,“我可是习武之人,不吃饱,接下来的日子……”她突然邪笑,“哪有力气打人呢……”
“我就住旁边的客栈里,你随时可……”他看了一眼一不留神便全被吞噬完的整盒桂花糖糕,“师妹委屈了……下次带三盒。”
“好啦师兄,我还会保护不了自己嘛!”耿思言此刻满满的幸福感,“你只要给我偷偷带点吃的就好啦。”
“凝香阁如此艰苦?”
“除了吃不饱,别的都好,而且这里的女子可真的是……个个都美艳窈窕!还有还有,这里的妈妈是我见过的最无情的一个,特别凶,但感觉人不坏吧,好像不太会委屈自己人……”耿思言开启了话匣,突然冷不丁把龙须酥放到柳毅唇边,“你也吃一个吧。”
柳毅张开嘴吃了下去,他总觉得这东西过份甜腻,十分不喜,但依旧面不改色地让它在口中慢慢化开。
“还有啊,我结识了一个姐妹,她真的是非常温柔的美人,我想你们男人一定都喜欢这样的,柳师兄也一定喜欢!”
“不。”
“我不信,师父说男人都口是心非。”
“……”
“还有这里的客人倒不多,但看着都是高官,对了,还有这里……”
……
他们坐在屋顶交谈许久,与其说交谈,不如说是耿思言不断在说,而柳毅一直在听,面色平静,嘴角却始终含笑。
这么多年,他们始终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从童年到少年,彼此间都从未有过丝毫的厌烦。
这世间,总有人能给予你十年如一日的温柔,也总有人愿意听你说的一字一句,哪怕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前一夜的相谈甚欢,换来的是翌日的满脸憔悴,不喜妆容的她愣是敷上了一脸的铅粉,结果不仅没遮盖掉那一双浓浓的黑眼圈,反而整张脸异常惨白。
魏姨双手抱胸,以看怪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昨晚去当贼了?”
耿思言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
“还是当鬼了?”
“噗嗤。”一旁的两个女子毫不掩饰地笑出声。
耿思言向旁边瞥了一眼,才发现……又是上次笑她的两人!
许若嫣以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她的妆容,只能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着:“魏姨,思言她初来乍到,有什么不对的,日后再教她便是。”
魏姨冷着脸:“我没跟你说话,轮不到你插嘴。“随后瞥了一眼耿思言,“你一会随我进来。”
随后便转身离去。
“没关系,去吧。”许若嫣扯了扯她的衣袖,“魏姨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怕是有些人不太明事理吧。”其中一个嘲笑她的女子冷嘲热讽道。
“谭语琴,别这样对待新人。”许若嫣轻声告诫。
而这个叫谭语琴的女子似乎并不买账,继续说着:“得了吧,许若嫣,你自己都是不受魏姨待见的人,还想着保护别人?”
“听不下去。”耿思言边走边挖着耳朵,“没一句人模人样的话。”
“你什么意思?”谭语琴伸手拦在她面前,“刚进凝香阁就在这耀武扬威?”
“谁耀武扬威了……”
“听说你还要求特殊对待?”谭语琴声音拔高地打断她,娇嫩的巴掌小脸上满是刻薄,“你算什么东西?敢初入此地就乱提要求?这里是凝香阁,不是市井!”
“算了,少说两句吧……”另一女子看情况不妙,拉着她小声劝架。
而此时的许若嫣则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谭语琴撒泼。
“你别劝我。”谭语琴甩开她,“今天我还就要问清楚了,你到底想怎样?”
“第一,我该不该提要求,魏姨说了算。第二,我若告诉你了,岂不是显得我一点都不特别了?”耿思言耸耸肩,“第三,麻烦让一让,魏姨等着我过去呢。”
她继续一只手笔直地拦在面前,一字一句道:“我、偏、不、让!”
下一秒,便是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伴随着“咔擦”一声。
“哎哟!!!”
只见耿思言不废吹灰之力地将她的手扭成一个怪异的弧度,任她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许若嫣和劝架的女子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放手!”
“无赖耍不过你罢了,打架我还会打不过你吗?”
又是“咔擦”一声,耿思言将她的手甩了回去。
“你还敢动手?!”谭语琴恼羞成怒,整张脸气得通红。
“刚把你弄脱臼了,帮你接回去罢了,不用谢我。”
谭语琴大幅度动了动臂膀,毫无不适,甚至怀疑刚刚发生的仅是自己的错觉。
而再一抬头,便看见耿思言潇洒离开的背影,头都不回。
“耿思言你给我等着!!!”
凝香阁的东边侧房内,弥漫着阵阵香气,那是种奇异的味道,似花香,又似焚香,似胭脂粉扑散后的余味,又似雨后青草般的自然芬芳,仿佛聚集了各种香料,又仿佛只是一种味道而已。
“真好闻。”耿思言又呼吸了一下,“魏姨品味甚好。”
“这么久才过来?”魏姨背对着她,看不见脸上的神色。
“这不是被拦着了嘛。”
“然后呢?”魏姨冷笑,“语琴可不会是轻易把你放走的人。”
“所以我动手了啊。”
“见血了没?”魏姨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哪有这么严重。”耿思言差点笑出声。
“伤势?”
“放心,毫发无伤,能正常接客。”
魏姨似乎不想追究这个问题,反而转身看着她,问道:“你觉得你这个性子,能在凝香阁呆得了几天?”
“那就看我本事咯。”
“除了动手打人,什么都不会,你能有什么本事?”
耿思言古灵精怪地一笑,摸了把自己的脸。
“别跟我说凭你长得好看。”
“没有啊……”耿思言嘴角抽搐,“我是想说,我脸皮比较厚。”
魏姨无奈地摇摇头,依旧毫无笑容,她将桌上的纸笔推到她面前:“你要做的事,还有凝香阁需要辅助你的事,一并写下,写完押下指印。”
“魏姨不想先听听?”耿思言挑眉,“万一我就是胡闹呢?”
“我自有办法对付你。”
“好!”
耿思言豪爽地坐了下来,执笔点墨,开始写下这份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