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脸上那几分向往的神色,傅瑶难得沉默。
她身为长公主,被教条所缚,柳月初为病所困。两人难得能感同身受。
许久,傅摇说:“被你一说,这样的生活,我都生出几分羡慕了。”
柳月初低头,“长公主说笑了。”
长公主、长公主、又是长公主这个称呼。傅瑶闭眼,压住自己心底的烦闷,却阻止不了那股子无力感涌上来。
真是令人厌烦啊!
可又能怎么样呢,出身这种东西,不是她能左右的。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无话可说,有些冷场了。要换做以前,光是那些场面话,你来我往都能推个三百来回。
还是柳月初先开口去叫蛮月,打断了这尴尬的局面,“小郡主,柴火够了吧?该回来了。”
蛮月伸手扒拉怀中的一捆枯枝,也觉得够了,于是一面抬脚往回走,一面招呼她们。
没注意看脚下,被冒出地面的一截树根给绊倒了,柳月初眼瞧着她跌下去,也跟着“啊哟”一声。
只见她直挺挺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忙走过去扶她起来,边打趣着:“小郡主何须行此大礼。”替她拍净衣裙上的泥沙叶子,看样子没什么大碍才稍稍放了心。
三人一道回到溪边,桃木已将东西处理干净了。伸手接过蛮月怀中的枯枝,利索地搭了个小柴堆,再拿火折子一点,丝丝缕缕的白烟便从柴堆的缝隙里钻出来。
她轻车熟路的将兔子山鸡串在洗净的木棍上,再从随身背着的小包裹里拿出几味调料。
柳月初哪里见过这阵仗,新奇得不得了,说道:“桃木姑娘,竟准备得这般周全,想必是经常出门打猎罢。”
桃木笑着答:“是啊,随着郡主出门的次数多。这次一听说是要来猎场,赶紧就把这些东西备上了,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天色渐晚,云边的昏黄落日将坠不坠。
火苗舔舐着干枯的树枝,蛮月手拿着细长的枝条,时不时往燃起的柴堆里戳两下。干枯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开的火星升起又砸落。
架子上的肉烤好了。蛮月拿起来嗅了嗅,刚要下口,才想起身边还有两个人正睁大了眼看向她手中的肉。
傅瑶是客人,理应让她先吃。
蛮月眨眨眼,将串着兔子的木棍递给她,礼貌邀请:“你先吃。”傅瑶无从下手,只好空举着双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意识到她的窘况,蛮月拿下腰间别着的匕首,割了只腿下来,再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兜着递给她。“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傅瑶抬手接过,看向她那双被柴火映得晶亮的眼,轻声说了句多谢。
蛮月依法给柳月初也弄了一份。
吃完了最后一只山鸡,蛮月满足地拍拍肚子。饭饱之后,就只差来几坛酒了。
那厢桃木到营地的伙房本想拿几坛酒去,转念一想,都是姑娘家。酒量浅,喝醉了不好交代。只好盛了几碗刚出锅的鸽子汤。路上恰巧碰到陆长风在寻蛮月,便将他一道领过去了。
当陆长风瞧见傅瑶坐在蛮月身旁,与之谈笑风生时,面色微不可见地一沉。
蛮月看见他,站起来朝他招手:“陆长风。”
他走过去,先是向傅瑶行了一礼,“长公主也在啊。”
傅瑶神色有些不自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长风转身对蛮月道:“天色有些晚了,还是回营帐里去吧。待你兄长回来怕是又要到处找你了。”
“就是他叫我来烤兔子的,等他回来了,自己会找过来的。”蛮月说着,伸手揭开桃木带回来的食盒盖子。
桃木将汤拿出来,解释:“我怕主子们一会儿喝醉了,就没拿酒过来。郡主,尝尝这汤,才出锅的,新鲜着呢。”
蛮月凑过去,闻了闻她手上捧着的汤碗,“好香啊。”她接过汤碗,喝了几口。桃木又盛了一碗给傅瑶。
傅瑶推辞道:“天色不早了,晚些时候还要夜祭。本宫就先走了。”
柳月初见她走了,十分有眼力见的叫上桃木,“确实不早了。路远天黑,桃木姑娘能先送我回去吗?”
“可......”桃木还想说郡主怎么办,看到蛮月身后站着的陆长风,一下子就明白了柳月初的意思。她将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提上来时搁置在一旁的灯笼:“那小郡主,我先送柳姑娘回去了。”
蛮月点点头,“去吧。”
陆长风跨步在她面前的石头上坐下,只看着她不言语。
她凑近了打量他的神色,问:“陆长风,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些不大高兴。”他垂下眼,顺势还叹了口气。
“为什么?”
“唉,本来想着今日出来,能和你一起尝尝这山中野味。没想到,我这饿着肚子过来,就瞧见你将那些吃食尽数都给了她们吃。若只是柳家小姐也就罢了,那长公主与你不过相识几日,你也对她这样上心。想来,你定是更喜欢她们罢。”
他这般低眉顺眼,口气也委委屈屈的模样,蛮月是鲜少看见的,纵使心下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瞧了他这样,也觉得是自己亏待他了。
蛮月想了想:“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抓来。”说着就站起身,陆长风忙拉住她的手腕拦住她,“逗你的,晚些还要夜祭,别乱跑了。”
“那我们现在要回去了吗?”她问。
陆长风:“嗯,走吧。”
他们身边唯一一个灯笼方才让桃木提走了,现在只能摸黑走回去。陆长风握着她的手腕走在前头,给她领路。
蛮月一向风风火火,走路也不看路,所以总爱跌跤,像个半大孩子。他将路面上一些不平整的小石子踢开,才要开口叮嘱她几句。
转头就看见她正要踩上地面上突出的半截树根,忙拉住她站定,嗔怪道:“留神。”
她满不在乎:“没事,我不怕摔跤。”
陆长风无奈:“我怕你摔,不成吗?罢了,说再多你也是不放心上,扭头就忘了。我背你吧。”
蛮月摇摇头,言不由衷:“不成,我自己会走。”
“我知道你会走,只是我想背你,还不成吗?”
她犹豫片刻,有些动摇,“那......就背一段路。”
陆长风半蹲下去,拍拍肩头示意她。蛮月趴上去,双手环住他脖子。他站起身,步伐放缓,走得稳稳当当。生怕一个趔趄,从这山上滚下去,到时候不知是要谁背谁。
蛮月靠在他耳边:“要是被昌离看见了,一定会嘲笑我的。他肯定会说......”
她想了想昌离的语气,学道:“走个路都要人背着,腿是断了吗?还不如三岁的小娃娃腿脚灵活呢,出去可千万别说我是你师兄。”
陆长风被她的语气逗笑:“且不说他看不到。他如今在军中任职,可不止是你师兄,他若是敢嘲笑你......就罚他抄诫律。”
“真的?”
“真的。”说着,他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手上的力气一松。蛮月只觉得猛地一坠,忙环紧他脖颈,“陆长风陆长风——”
陆长风轻笑,幸灾乐祸:“胆子小还敢走夜路。”
蛮月向来是不肯落于人下的,立即反嘴道:“笑话,是你趁我不备,不算数。”
“好,不算数不算数。”他说。
她撇过头“哼”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他们所说的夜祭,便问:“你说的夜祭到底是什么啊?”
他挑了挑眉,“你不是常说你很聪明嘛,那我考考你。”
“尽管放马过来。”蛮月深谙一个道理,打架前不论打不打得过,该放的狠话得放,气势得做足了。
“今天晚上这场祭祀与平常的祭祀不大一样,不能见血,意在放生。要将白日里捉到的一半猎物放归山林。这习俗是萧国第一任国君定下的,传到如今已有四百多年了。据说,是当年的国君在此狩猎之时遇见了一位仙人,那仙人自称主掌这林中生灵的性命安危,要国君将那些猎物放了。”
蛮月好奇道:“那他放了没有?”
陆长风接下去,“自然没有。那仙人见国君不肯松口,便与国君做了个交易,他答应国君,为他护佑子孙后代,保萧国长盛不衰。而那些放生的猎物,就当做是祭祀给他的贡品。”
她点点头,说道:“看来我师傅说得不错。九重天那群神仙就爱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做,不是在凡界施恩降泽就是在天界找雷劈自己,闲得慌。”
“你倒是晓得不少。那你可能猜到,那仙人是天界哪位仙官?”陆长风这一问,蛮月愣了,思虑几番,靠在他肩上,略微摇摇头。
几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在他颈上挠了又挠,陆长风脚步轻轻一滞,竟觉得腿发软。深吸了口气,才又面色如常地继续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