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门上嵌合的铜把手因为被风雨侵蚀已生了锈,矮墙上挂了不少软烂的藤蔓,外头探头望去依稀还可见院里垂了头的菩提树,怏怏的。
蛮月双手环抱,左右打量:“我怎么看这像是间和尚庙啊?”
安定说道:“这儿离得近的就这一间小佛寺,其他大的庙宇要绕到附近的山里去了。将就歇歇脚吧。”
蛮月看向司刑,他正摇头摆脑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也罢,司刑是靠不住了,于是她率先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铜把手与木门相撞的声响在这风声呼啸的一方天地里显得格外渺小,一下又一下,不知是不是被风声遮盖了,还是屋里无人,许久不见人应答。
“大约是外出避难去了。不如我们先借此地躲躲吧,迫不得已,即便是贸然闯入,佛祖应当也是不会怪罪的。”安定见她敲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应,估摸着里头是没人了。
蛮月暗自想着,这连庙门都找错了,也不知道九重天的事梵虚天管不管。
犹豫间,天空中飘起了毛毛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这会儿,司刑倒像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了,答着安定的话:“顾不得这么多了,先进去吧。”
蛮月力气大,破门这种事儿她不晓得干了多少回了,眼下也不假思索,抬起脚就是哐哐几下。
安定才开口,要拦她都来不及:“小郡主金枝玉叶,这种活儿还是我......”
话音未落,只见蛮月猛踹了一脚,那扇在风雨中本就飘摇不定的木门终于支撑不住,应声倒下。安定半句话卡在嘴边,盯着那扇一人多高的厚重朱门看了半晌,“小郡主好、好功夫。”
“客气了,我一向是以德服人的。走罢,我打头阵。”蛮月笑嘻嘻地说道,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这确实是间小佛寺,除去大门和院子中央那棵高大的菩提树,还隐约能看出点从前的气派,剩下的就只有三两间低矮的平房。
越过菩提树,便是一道敞开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供台上背对着他们的佛相。
“这......”饶是蛮月再迟钝,也察觉出些不对劲来了。
司刑率先走上近查看了一番,沉吟道:“这地上的蒲团磨损严重,必然是日日跪拜,倒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不敬之事。”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震天的雷声,积攒了许久的雨点子一股脑砸下来。声势浩大,似要把这屋檐都砸塌不可。天色也迅速黑沉下来,像是给人眼前蒙上了一层灰布,一时间不见半点天光。几人连各自的轮廓都快看不清了,下意识挪动脚步,将后背靠在一起。
安定警惕地看向周围,手上的剑缓缓抽出,剑身的寒光在这昏暗的环境里给了人些许的安心。她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对于怪力乱神之说向来是可有可无。
她抬眼看向院子,颓丧的菩提树站在露天的院中央,周围不见半点雨水。不远处那扇倒塌的朱门外却是泼天的大雨。眼下这种极端的情况,不由得就想到了神鬼一类的东西。
若非是这些东西,那又怎会出现这种奇景呢。
在场只有安定精神兀自紧绷着,蛮月与司刑倒是还好。不论这场雨是什么神魔精怪弄出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毕竟在场的只有安定一个凡人。
他二人联手,就是修为再高的东西也能被打下半个脑袋来。
“我知道了。这佛相,他们是要它有眼不能看,有口不能言。”司刑忽然开口道,原来他站的位置恰巧在佛相侧面,从一进门便在悄悄观测此地的异像。
蛮月也探头去看,瞧见那佛相的双手展开挡在面前,将那张慈悲面遮了个严严实实。
确实是有古怪,且不谈这佛相模样古怪,谁家的佛是背着的。蛮月有些摸不找头脑,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司刑面色凝重,“依我看,这座城极有可能是假的。或许从我们踏进城门开始,我们就进入了一个大阵当中。”
又是阵法!?
提起这个,蛮月有些嫌恶,怎么每次都是阵法,能不能弄些她会的,“是幻阵吗?”
“不,这城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死物......”他看向那棵菩提树,“一路走来,此间种种异常,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个倒转阵。我不晓得这阵有多大,这座城应该是尚阳城在此间的倒影。”
安定有些错愕:“先生竟然还懂这个?”
“你别看他生得年轻,他修仙可有些年头了。”蛮月说道。
司刑轻声否认:“不是修仙,修道罢了。”
安定笑了笑,倒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都是脱去这凡人的躯壳,修什么道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世上当真是人才济济,是我少见多怪,让先生见笑了。”
他愣了愣神,看向安定,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开始还觉得她跟在身侧施展不开拳脚,有些嫌弃,此时也唾弃起自己的偏见。
不过一瞬,他便回神,收起自己的情绪,“言归正传吧。倒转阵的来源有些年头了,当今世上连知晓的都没几个,这布阵之人的阵术只怕不在我之下。”
“先生也解不了吗,那可还有别的法子?”安定毕竟从未碰见过,不免有些忧心。
蛮月是个莽夫,倒是十分无所谓,宽慰她,“安定你放心,他说话就爱大喘气。即便是他解不开,只要他能找到阵眼,我就能给它打穿了。”
“倒不是解不开。或许那人布阵的时候也没想到,小佛寺中这棵菩提树沾染佛性,有了佛缘,成了此阵唯一的破绽。”司刑顿了顿,晓得她们不解,便接着耐心解释。
“倒转阵是由一位修炼杀生道的佛僧所创,他修了半辈子佛道,一朝不慎有了心魔。修行时走火入魔失去心智,狂性大发屠了一座山的生灵,而他清醒后为了弥补,便创出了这个阵法。他的阵中是有生灵存在的,如今的倒转阵,只得其形不得其法,大约也只能造出死物了,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或许与他修了佛道有关罢,他破了杀戒,自觉有愧于佛,也给他的阵法留下了破绽。这阵,唯有佛门破得。”
蛮月撑着下巴,眯着眼睛想,“屠山?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
忽然想到一个人,两人看向对方,不约而同说道:“谢无!”
那个杀生道凶人。至今想起来,蛮月还是觉得脊背发凉,“他不会就是那个和尚吧,我说你怎么不拿阵法对付他,就给他摁着打。”
司刑摇摇头,苦笑:“杀生道无论何时,世上只存一人。他们是世上最无理的存在,太过强大,阵法早就成为壮大他们的手段了。而且那和尚早在千百年前就被佛门诛灭了,他若是谢无,活到如今,那日他都不必动手,只消瞪一眼,我们自个儿就去地冥天报道了。”
蛮月拍手叫好,“要我说还得是梵虚天那帮光头好使。”
安定皱着眉头,感叹道:“因一人之过,屠一山生灵,死有余辜。”
司刑也有几分侥幸,“我们误打误撞,倒是碰见了这破阵的唯一法子,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迟则生变,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那万一不是阵法呢?”安定迟疑着。
还未等司刑解释,蛮月便跳出来说:“开玩笑。司刑的阵法造诣那可是神仙见了都要叫绝。我师傅说他要不是一心修炼阵术,那他的修为不知道得多高呢。你可以不相信我,但阵法,他说的肯定没错!”
司刑不知道蛮月心中竟是这样看他的,又欣喜又苦涩。喜的是他在别人眼里也是个有一技之长的人物,苦的是他从未走过的那条道路。
若是不钻研阵法,那日他即便是对上杀生道,也该是他将谢无摁在地上打才对。
但若他不去学,南虚永远没有通向归墟的路,小师叔的时间也会永远都被禁锢在那一片冰冷的湖水里。将南虚的祭祀台与归墟的连起来,这是他五万年来,唯一的成就。
也是他作为南虚的幸存者,对死去的人唯一的弥补。
安定面带歉意,直言自己并没有看轻他的意思。司刑摆摆手,却看向蛮月说道:“这里太冷了,我们都该回到阳光下去了。”
他们走到那棵菩提树前,蛮月看着司刑在粗壮的树干前绕了好几圈,不禁问道:“你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这棵树是阵眼,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劳烦小师叔了。他能画下倒转阵,我自然也能将这个阵倒过去,打通一个阵门,回到真正的尚阳城。”他胸有成竹,摸向自己的乾坤袋。
不到片刻,他看向蛮月,脸色一寸寸变得难看起来。
蛮月给他看得心里发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小师叔,这里好像没有天地灵气,我的法力不听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