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临近鬼节，也是北安国先皇后的忌日。

因着景宏帝早有圣旨，先皇后仙逝十年，朝中大员必须偕同家眷去相国寺敬香，所以天刚朦朦亮，叶锦澜就被迫起床沐浴焚香，玉兰给她找来衣橱里最素净的衣服服侍她穿上。

收拾妥当后，叶锦澜看着铜镜里简饰缟素的自己，倒真有几分孝子祭奠亲娘的意味，不禁哭笑不得，暗戳戳地想：也不知是那景宏帝当真爱先皇后极深，还是只是为了在史书上留个疼爱发妻的美名，才将先皇后忌日搞得如此隆重。

先皇后去世的时间和叶锦澜记忆缺失的时间是差不多的，这一时间点的巧合，令叶锦澜略感意外，一面朝叶府大门走着，一面忖度猜测这两件事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刚至门口，便正好碰见叶锦玥面色苍白，如弱柳扶风般和她一道走来。叶锦澜淡淡瞥她一眼——一个月的禁足堪堪结束，叶锦玥似乎瘦了不少。

许是精神头不好，叶锦玥虽看见叶锦澜了，但并未像从前一样凑过去对她惺惺作态，眼睛红彤彤的，在远处忿恨不甘的剜着对方。

对此，叶锦澜表示相当不屑。

叶锦玥禁足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挨了二十鞭家法，府里的大夫又远不如孟宁医术精湛，她的伤口陆陆续续发炎了小半个月，人也烧了小半个月，生病时本就没什么胃口，再加上六月天热，叶锦玥这一个月来可以说是不思饮食，内心气躁烦闷，人都瘦脱相了。

反观叶锦曦，养伤的日子里叶锦澜时不时就派人送点补气血的东西给她，叶锦曦不仅没瘦，两颊还圆润了几分。

“大姐姐！”看到叶锦澜，叶锦曦一路小跑到她面前，脸上笑容的明艳动人。叶锦澜也微笑着回应她。

叶锦曦就像个小太阳，这样阳光明媚的女孩子最是讨人心喜。叶锦澜一直想不明白，老夫人为何就偏偏喜欢叶锦玥那副矫揉做作的样子，老年人不都喜欢活泼开朗的小孩吗！

…果然是个奇葩老太太！

依规矩，皇帝出行的龙撵在最前方，由六匹骏马拉着，宫人、羽林卫将龙撵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好不威风气派。然后是太子、妃嫔、皇子等人的驾乘，最后是各府大员的马车按官阶排成一条长队伍，浩浩荡荡地在京城大道上前进着。

今日全城禁严。百姓都在家待着，不允许随意出门，免得冲撞圣驾。

路上，叶锦澜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望向前方一众奢华气派的皇家马车，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蔺昭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来，皱了皱眉，放下了帘子。

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遇上他。

后面另一辆马车里，叶锦玥也同样拨开车帘，往前面窥视着。她在找太子蔺容的车驾，同时隐隐期望今日能否有机会近距离见上太子一面，同他说上话。

约莫个把时辰后，“祭祀大军”抵达相国寺前，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马车。

尽管叶锦澜腿好的事在京都各官宦之家间不算秘密，但当亲眼看到她本人轻松自若地从马车上跳下时，还是有部分人难掩惊异，就像见证了什么奇迹一般。

那些目光太过赤裸，直勾勾地盯着叶锦澜，叶锦澜想无视都不行。

最夸张的莫过于皇甫九璃，眼瞪的滚圆，让人忍不住担心她的眼珠子会不会瞪出来。

“一个残了十年的人腿都能好，真是活见鬼了。”皇甫九璃狠狠地咽了口口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她身旁的丫鬟咬耳道：“叶小姐的外祖家是西梁孟家。”

皇甫九璃随即了然，巫族人的后代多少都有些个特殊能力在身上，对此她略有耳闻。

“还真是好命。”皇甫九璃嘀咕着，扭头进了寺院。

目光灼灼，但叶锦澜神色不挠，挽着叶锦曦的手，不紧不慢地走自己的路。

寺内方丈引景宏帝到敬香的大殿里，方丈得道高僧，即便在帝王面前也表现的不卑不亢，神态恭敬但不谄媚。

景宏帝似乎很敬重这位方丈，帝王威严在此刻也收敛了些许。

能入殿的只有皇帝皇子妃嫔，其余人均候在殿外，待祭拜后再轮流进殿为先皇后敬香，以表哀悼。

景宏帝将三炷香插到灵位前的鎏金凤纹香炉里，仰头看着墙上先皇后的画像，眸子流露出浓浓的哀痛之意，夹杂着无尽的思念。

“跪——！”太监尖细嘹亮的嗓音响起，除了皇帝，其余人纷纷跪下，不敢有丝毫迟疑。

叶锦澜观察了周围人一圈，脸上无一不是挂着伤感的神色，就好像祭奠的真是他们的亲人。

啧啧啧，都是些戏精啊。叶锦澜感概着，也被迫加入“戏精”的队伍。

这种场合，就算和先皇后私下有仇，也得装得像受过先皇后恩惠一样。

叶锦澜忽然好奇蔺昭在大殿中是个什么表现，也是如此装模作样吗？

她在脑海中脑补出蔺昭表情哀伤的画面，觉得着实滑稽，于是将头深埋下去，嘴唇紧抿，强忍笑意。

“拜——！”太监的叫唱声再次响起，众人齐刷刷地三度磕头。

寺内老僧捧来一串紫木香禅佛珠，轻置于皇后灵位前，方丈冲着灵位拜了拜，拨转起手中的珠串，嘴中念念有词。

他在为先皇后的亡灵诵经祈福。

寺中的青石地板又凉又硬，方丈诵经才到一半，叶锦澜就感觉膝盖生疼，只得偷偷来回侧换着身子，让两条腿轮流承担重量休息。

快念，快念，快念！

在叶锦澜的膝盖近乎麻木之时，她终于听到了太监吆喝出她最期待的一个字。

“起——！”

伴随着长长的尾音，叶锦澜舒了口气，总算是能起来了。

殿内，景宏帝的目光不离先皇后遗像，唇齿轻启，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人听：“一晃十年了…苏婉，朕对你甚是想念…”

“容儿这些年身处东宫之位，行事妥当，颇合朕心。”

…景宏帝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太监低语，太监点点头，一甩拂尘喊到：

“圣上有令，宣皇甫丞相与皇甫小姐进殿。”

闻言，在场之人的目光齐刷刷朝被点名的二人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