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记忆，阮泠让绒嫣先去查看东街市南角是否有家买馄饨的小铺子，铺子老板娘有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儿。

“小姐，我去看了，那家馄饨很有名，铺子老板娘也很热情，对了！她确实有个小女儿今年四岁，生的可爱，老板娘极宝贝这个小女儿。”

这就差不多了，丁有此人十分谨慎，在汴京城几乎无人知晓他的家人，当年动用沉月坊所有的情报网才查出来的。他妻子和女儿不入江湖事，但她还是亲手杀了无辜稚子，如今这事要查到幕后之人还是必须从丁有的妻女下手。

东街

阮泠同绒嫣来到了东街市，东街市是贩卖小吃的，所以很热闹，绒嫣也很兴奋征得她的同意就开始了扫街行动。

“小姐，您从前不长吃这些小摊子但您听绒嫣说句话，这汴京最好吃的不是那名满汴京的天香楼而是这条东街！”

阮泠接过她手里用荷叶包着的羊肉，绒嫣特别开心的往她嘴里送。

“小姐没吃过这么大的羊肉吧，听说是大燕的特产。不过怕您吃不习惯。”

“我吃过，说来也奇怪，我竟然毫不反感这个羊肉味。”

熟悉的味道让阮泠突然忆起，前世里有次执行任务到了大燕境内像是也吃过。一个清瘦的身影在脑海闪过，思绪追着那抹身影渐渐飘远。

前世

“大燕的冬天是真的冷，泠泠，我都快冻死了。”

她们此次的任务是拦截晋阳纪氏的大公子纪齐轩，将那一柄传说可以吹毛断发的匕首夺下。

“冷是真的很冷，但任务必须完成，情报没错的话这位纪公子自小体弱多病，最爱看的就是美人舞剑，说是感官碰撞。”

这纪公子的喜好是真的特别，果然名士都有些不俗的喜好。

“泠泠，你说我们这些坊中最底层的人何时才能想坊主和几大掌司大人一样呢？”

那是与她最为要好的“同僚”思思，入沉月坊忘却前尘，不留本姓直至成为掌司大人或坊主。可她如何知道走到坊主或是掌司的位置有多难呢，思思最终也没有活着走到那个位置。

“沉月坊以实力论英雄，绝无半分投机取巧。”

她当年之所以愿意来到沉月坊，就是因为这里以实力论英雄，她可以从零开始，没有那些世家门派之中的弯弯绕绕。

在晋阳城中有一处风月之地名叫霁雨苑，和沉月坊有些来往，听说纪公子喜欢剑舞于是霁雨苑为了满足他的要求专门请了师父来教学姑娘们，虽说纪大公子倒是常来可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姑娘。阮泠和思思一同联系到了霁雨院的那位老鸨，预备从这霁雨院下手接近这位纪公子。

她一曲剑舞引得霁雨苑的柳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直拉着她喊妹妹，立刻派人给纪公子传信，说是来了位天仙般的姑娘。

阮泠活了十余年，第一次要在青楼接客。主顾身份不同偏要在屏风后看舞，那屏风从外不可视内，阮泠微微颔首迎着配给她的鼓点做剑舞，其实有些是落英剑法，落英剑法如其名，落英缤纷，极具美感。

“姑娘可认识梁国镇远侯，此剑舞似是失传的落英剑法。”

声音似是故意压低，阮泠无法辨认他的年龄，问及自己她不欲开口。

“镇远侯有两个女儿，自他身死后大女儿嫁给了如今的太子殿下，而二女儿下落不明，想是姑娘是镇远侯府的二小姐，阮泠。”

她怎么也没想到纪大公子竟一下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如今流落风尘实在有辱家父威名，前尘往事还望公子不必再提。”

说实话，她现在的处境不比流落风尘好到哪里去，不过如今她只能顺着这位公子的话说。

“我敬镇远侯是英雄，不过举手之劳，我替你赎了身，此后不要再入风尘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语气中有些许的惋惜。

“公子既然愿意替我赎身想是心地善良的人，在这大燕境内阮泠举目无亲，公子既赎了阮泠不若让我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也算报公子之恩了。”

她反应极快，如此，她就能名正言顺呆在他身边找机会盗取那柄匕首了。

见屏风后的人久久没有说话，阮泠有些紧张，这位纪大公子不知是何脾性，不知管不管用。她这人到不太了解男人，不过想起来到这霁雨苑后楼里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风情万种，当她真是要“流落风尘”，却爱慕纪公子，教她欲拒还迎，梨花带雨，说是男人最吃这一套，一试一个准。阮泠也戚戚然的跪在屏风前，压了压鼻腔，眼泪就挤了些出来，声音也压了压。

“公子，阮泠流落风尘并非自愿，乃是受人蒙骗，公子替阮泠赎了身，我自是要陪在公子身边伺候的，万望公子莫要嫌弃。”

阮泠对自己这段表演真的是很满意，把一个流落风尘的落魄小姐演的入木三分。

“既如此…你暂时跟着我们，等过些日子我将你送回梁国。”

他这句话语算是同意了她留下，不过楼里的柳妈妈倒是真的贪钱，她又不是真的姑娘居然敲了纪公子不少钱还说什么不能穿帮。

纪公子带她随车队后，她虽一直跟着，可再没见过那位纪大公子，这公子倒也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可车队布防严密她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路过了金陵城，车队就走的慢了下来，好似在提防什么人一般，她这么些天了连纪公子的马车都近不了，更别提盗匕首了，整个车队跟铁桶一样，她连消息都传不出去。

“阮姑娘，我家公子说，已经到了大燕境内，请姑娘吃大燕的特产。”

婢女送来了一个食匣，她接过，一股异样的味道飘进了鼻腔，是羊膻味儿，荷叶包着羊肉反着津津油光。送进口中倒是没什么膻味儿，荷叶也中和了肥腻，把不小的一块羊肉吃的干干净净。

“小姐倒是像北方人，南方很少有人吃的惯这么膻的羊肉。”

分明是嘲笑她饭量大吧，她每日这样愁苦又不能说与人听，各种烦闷只有她一人明白。这可是沉月坊最重要的一次考核，成为入室弟子的关键，心中烦闷自然胃口大好。而她们可好，只是一味的投食调笑，害的她越来越圆润了。每天送来的吃食是一天一个花样，这样连唯一传信的机会都没有了，思思若是想不到办法她要溜了。

数日焦躁烦闷让她整个人都不耐烦了，这马上到燕国的地界了，再不传信她真的要跟着到幽州城了！今日带的吃食她照例在人出去的时候赶紧翻找。这最后的希望终于终于…收回这几日对思思的各种腹诽，在蛋黄酥里掰出了她翘首以盼的消息。

——今夜梁郁偷袭，趁乱盗走匕首。

苍天！思思是不是疯了，梁郁何等人物？还盗匕首，小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布夕阁传人，武林第一人，她？别被那红菱枪戳死就好。

马车开始剧烈摇晃，这段应该是进入燕国最颠簸的一段路，燕国要塞九尺断崖台。

夜色裹着浓雾，阮泠投过车帘留意着外面的一举一动。突然，忽远忽近的有一阵笛声传来，七尺红菱枪，九孔紫云笛，来人是梁郁无疑了。

“来了…”

她察觉马车的轨迹有些变化，立刻掀开车帘，车夫早没了踪影，前面的马车有些已经失控，还有一些停在原地。她立刻勒了缰绳让马停下来，跳下马车，观察这四周，小心翼翼的走到最近的马车前查看。

马车周围，车夫和一些弟子服饰的人四平八仰躺在地上，想是已经没了生气，她看顾四周一片寂静，倒是车厢里露出一截衣角，掀开车帘查看之时，一羽红菱自车内冲出，向她要害而来。她立刻伸手隔断，那枪陡然转了方向，枪尾直取她咽喉，她重心向后倒去，险些要划破动脉，虽躲过一枪但失了支撑点眼看要仰过去。

不知谁的手托住她后腰，借那力道她稳住身形，阮泠反手握住红菱枪，反转手腕，红菱枪顺力直直的扎向自己胸口。骨节分明的手硬生生攥住了枪头，暗红的血立刻留了出来。阮泠大惊反手切梁郁面门，枪把反转生生扎向她的心口。

“蚕丝甲！沉月坊。”

梁郁识破了她的身份，说实话她是初生牛犊，纪公子也不过晋阳世家晚辈罢了。

“梁前辈，晚辈阮泠久闻大名今日可否讨教一番。”

梁郁把枪斜插进地里，优雅的坐在枪柄上，漫不经心的摆弄着那柄紫云笛。

“凭你？丫头，你太嫩了，我不想看你初入江湖就死无葬身之地。”

阮泠扯过纪公子并肩而立，方才看清这位公子的样子。说实话也看不清，玄铁面具遮挡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毫无血色，身材欣长，看上去却有些羸弱。

“前辈，凭我一人当然不行，我和纪大公子两个人一起，这样传出去也不会说前辈你欺负晚辈。”

梁郁低低笑出了声，笑话，她梁郁是天下共认的武林第一人，不过两个初入江湖的小崽子，也真是敢说。

“丫头片子倒是狡猾，你知道纪大公子的武功并不弱吗？不过，一起就一起吧。”

红菱枪转动之下，阮泠集中了精力，说实在的她和纪公子一起上也比不上梁郁，可暗器剑法都加上对抗梁郁都不见得能占上风。只是她有任务，要盗取匕首，如此只能放手一搏了。

千丝万缕的丝线涌向梁郁，梁郁面色一沉。

“丫头，我小看你了呀，沉月坊首徒才能学的斩情丝。”

她当然不是首徒，她偷学的，不过要和大名鼎鼎的梁郁对招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几个回合下来她并不觉得纪公子有多体弱，反而武功决计在她之上，纪齐轩的喘息声逐渐粗重，终于肯拔出了那一把匕首。

不知梁郁是不是也来取匕首，猛烈的攻击向他，阮泠也拿出拼了命的架势手指被天蚕丝磨破依旧没有停下来。沉月坊下的令不论手段只求结果，这件事她完成了，就能动用坊中势力彻查汴京之事了。

红菱枪狠狠的甩向纪齐轩，劈手要夺他的匕首，纪齐轩也是个认死理的，死活不放那匕首。

梁郁反手要折他小臂，阮泠迅速用斩情丝死死扣住她的红菱枪。枪动弹不得，梁郁只得脱手顺着纪齐轩的劲握住他的手腕转换了匕首方向，直取他心脉。

阮泠心里大惊，飞身上前意欲用蚕丝甲挡住，奈何她身法终究是慢了一步，毫无保护手臂挡在他前面，匕首没入血肉。梁郁连忙收力之时，阮泠却反应极快，斩情丝勒住她颈间动脉。

“我纵横江湖，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既然我输了，你们可以离开，我也该去看看那婆娘了，不声不响搞出那么大的门派还有这样拼命的徒弟。”

“前辈指教，晚辈感激。”

阮泠颔首，手臂的剧痛传来，纪齐轩架起她靠在马车旁，透过面具可以看到那漆黑的双眸中满是担心，他好似很紧张不敢挪动她。

“丫头，我欠你个人情，放心，我这人说话一定算话，我欠的死了也会还给你。”

阮泠轻轻伸出手像是要抚摸他的面具，袖口反转一阵异香，纪齐轩向前倒进她怀里，阮泠吃力的站起身，拔出斜插进鬓间的步摇用力拔开，是坊主的信号弹。璀璨的烟花下看他静静的靠在马车边，阮泠心中有些异样。

“纪大公子，你不欠我什么，谢谢你萍水相逢伸手相助，不过…我终究不值得。”

寒冬的夜里，那清瘦的身影终是刻进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