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荣昇笑道:“所以你就打算待在这里吗?远离甫州的一切。”
喻津言定定的看着他,他还是那派儒雅风范,比起那日刚入院的时候,现在的面色渐渐红润了些,看样子这些日子恢复的不错,还有力气管起自己来了。
喻津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要回去,作什么?”
“我说过了,我是大哥……”
没等他说完,喻津言就摇了摇头,“你要与老二争吗?你争不过他。”
喻荣昇不语,仍旧轻轻浅浅的笑着,像是晨出的日光,有些朝气。
他的眼底闪烁着波光,喻津言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仿佛一切胜券在握,仿佛胸有成竹,都令此刻的他底气十足,却不知道他在盘算着什么。
“看样子你心意已决。”喻津言转过身去,沉沉的说道:“我会安排车子送你到火车站,即刻就可以出发。”
喻荣昇说道:“章先生的骨灰,我要带回甫州,父亲说让他入祠堂。”
喻荣昇只是一句轻轻浅浅的话,本没有重量,听在了喻津言的心里,却觉得异常的沉重。
他侧了侧脸,凭着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坐在轮椅上的人,说道:“是父亲说,还是你说?”
喻荣昇兀自滚动着轮子,别开身去,“三弟说什么笑,章先生为咱们喻家倾尽心血,他的衷心,父亲最清楚不过,总不能让他无缘无故客死他乡吧,喻家是能让章先生身后安定的地方。”
“好,最好是像你说的这样。”
喻津言安排了车子,又命汽车夫要好生将他送到火车站,不得有任何闪失。
喻荣昇的掾属江一早早的就等在了火车站,所以他并不坐火车回甫州,而由江一接了回去。至于他带来的那些个随从和卫兵自然也跟在他的车后,一并回了甫州。
喻荣昇坐在后排,怀里紧紧护着章仕廷的骨灰盒,一路上都不言不语,只是特别怜惜的抚摸着盒身。
江一问道:“大少爷,为何执意要这时回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江一透过车后镜看了看喻荣昇手里捧着的东西,回答道:“章先生的骨灰。”
喻荣昇点了点头说道:“不仅如此,他还是这场家变的调和人,眼下只是缺了个人将他带回去。”
江一觉得一阵寒栗,喻荣昇的话向来都是说半分掩半分,虽然在他手下干了多年,却也时常猜不透话里的玄机。
“大少爷的意思是……将章先生带回去,就可以阻止争斗了?如此玄乎?”
喻荣昇岔开了话:“章先生一直是甫州的文胆,德高望重。为何自他一离开就有人策划了这场谋杀,你说,得益者会是谁?”
“是觊觎着甫州地盘的人?”
“看起来,得益者该是我。因为我是陪同他出行的人。”喻荣昇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街道上的繁华,“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世上不会因一个人的离世而陷入崩溃不得运转,因为后继者会延续下去。”
江一被他说的越发觉得迷糊了,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喻荣昇继续说道:“是有人处心积虑,为的是将这事嫁祸给我。如此还可以一网打尽,加速喻家的四分五裂。”
江一又问道:“那三少爷为何肯交出章先生的骨灰给你带回去呢?”
“你不了解他,但我了解。”
喻荣昇搔了搔眉毛,又说道:“他在这张马桩虽是挂了个司令来做,却未必能自保,又有什么资本来守着章先生的骨灰呢,这对他也毫无益处。你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吗?由我带回去,一来可以让章先生身后有个安定,二来可以让那群人的注意力有所转移。”
“章先生的骨灰是由大少爷带回去的,封帅必然欣喜。以大少爷的才情智慧,无疑是下一任甫州文胆最好的人选。”江一欣喜的说道:“那群人自然会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不敢胡作非为。”
喻荣昇气定神闲:“我已经是个残废之人,手无兵权,能拿什么来与他们抗衡?”
江一刚想开口,就被他打住了:“以后,不清楚的事不要乱说,若是惹了祸事,我可救不了你。”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将胸腔里的气尽数的呼了出来,才说道:“让我安静会儿,到了再叫我。”
江一嘀咕的应了声,集中起全部精力开着车。他见喻荣昇眉头渐缓,该是睡着了。外间的冷风一下一下吹着进来,他又将车窗尽数升了起来,仍旧紧紧盯着前方的路,一刻也不敢倦怠。
喻津言将喻荣昇送走之后,也驱车离开了军区医院之后,并不是回去,而是径直将车开到了锁心楼的高门下。
锁心楼的大妈妈都是逢人圆滑的。
干这一行的管事,多少是见过身份高贵的公子爷,仅从来人的衣着上就能辨得出。
她虽未见过喻津言,不过看到他披着的黑风衣之下的西服衣着矜贵,又见着驶过来的车与往常见的不同,那气派倒是为之夺了去,若不是富家公子就是在那边有权势的人。
大妈妈脑袋灵光一闪,连忙吩咐小侍替他将车泊好来,又迎了上去,“公子爷,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喻津言在大妈妈与几位姑娘的簇拥下,大步走进了舞厅,他在大妈妈耳边说道:“我要见黎艳玉。”
大妈妈一下吃惊,原来是来寻人的,只是黎艳玉向来不肯随意见人,这一连好几天的都将好些个特意来寻她的人打了个闭门羹。
喻津言见她支支吾吾的,冷哼一声,“怎么?我堂堂城防司令,想见个人都见不得吗?”
大妈妈听闻,心里暗自叫苦,平日里多数招待的都是城中的贵公子,甚少有军爷会寻过来,自己哪敢得罪,嗫嚅道:“原来是司令大人,当然见得,我这就去与她劝一下。”
“等等!”喻津言两指间夹着一封信,对着她扬了扬,“带着这个去。”
大妈妈恭敬接过了信,点了点头,转身跑上了栏楼。
黎艳玉今日依旧不肯见客,也不肯出舞,却在镜奁前梳起了妆。
听见大妈妈在门外敲着门,原以为又是什么人要来请她,回绝道:“大妈妈别敲门了,我今日谁也不见。”
黎艳玉见着门缝有一封信被塞了进来,听见大妈妈又说道:“是城防司令部的人。”
她这才起身走了过去,拾起地上的信封,对门外说了句:“我知道了。”
信封表皮什么也没写,封口被浆糊糊着,她索性将封头撕了下来,才看到了里面的信:“一曲繁花送君行,止水鉴容妆不隐。”
繁花送君行……看到了这几个字之后,黎艳玉再也忍不住了,清透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信纸,将纸上的字迹化了开,影影绰绰的,逐渐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