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司令部里,弁夫在前院修剪着枝叶,“咔嚓咔嚓”的声音萦绕在整个前院。
宋清栀觉着有些吵耳,独步走到后院去了。
树荫下有一把藤椅,阳光正是明媚,透过枝叶的光稀稀疏疏的落在了一旁的藤制茶几上,上面摆着果盘。
宋清栀还抱着手臂在胸前,正静静的躺在藤椅上,膝盖上是一本翻了几页的书,随手从书架上拿过来的,翻了几页,有些疲乏,便不看了。
她仰起头来靠在那把藤椅上,面浴着阳光,很是暖和,想着偷着这半晌的清净,小小的歇息一会儿。
她今日是早早的就起床了,大清早时就听到了喻津言出门的汽车声,连鸣喇叭如此喧哗,任她再有困意,也都完全清醒过来了。
喻津言出去没多久,唐佑川就来了,先是与她说了会儿话,其实哪有什么话可以说,不过都是些问候的话。
弁夫唤住了唐佑川,将喻津言今日出门前交代下的话转达给了他,他听后领会的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而是简单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宋清栀见他们说话隐隐晦晦的,本是无趣打听。只是不知唐佑川是何时开始跟着喻津言的,两人如今倒是志同道合,像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
她皱了皱眉,叫住了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唐佑川回过头来,看着日光稀疏映在了她的脸上,一阵恬静本该是如此的美好,却被她拧起的眉间给打破了。
他开口说道:“少夫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现下没有旁人,你何必闹这些虚礼。”宋清栀面容依旧冷艳:“我问你,你接近喻津言的目的是什么?”
“你记得那日在我的货船上,我对你发过的誓吗?”
唐佑川静静的看着她,她却一直没有开口回答自己的话。
他旋即又说道:“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宋清栀别过头去,心下竟有些难过了起来。想起那日喻津言的枪在自己面前打过虚眼,过后却将他放了出来,也许从那时起,就是给了个理由他接近喻家了吧。
她觉得人事飘渺,一切的变化都像戏剧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甫州就稀里糊涂的到了呈州,现今又辗转来到了张马桩,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浮萍一样,天下之大,却是哪也站不住脚,更别说心安了。
这一切都像一个大大的圈套,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编织着,也不知道缺口在哪,更不知道喻津言到底要作什么,她与他夫妻一场,却貌合神离,她从不过问他的公事,他也从不与她说。
唐佑川看着宋清栀这般哀怜,眼底尽是怜惜,可他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欲言又止。
直到见着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才轻轻唤了她一声:“栀子!”
宋清栀听到他再次唤自己作“栀子”,这是他们读书时候的亲昵。起初她并不接受他给自己起的这个昵称,只是觉得从没有人如此叫过她,她听起来觉得甚是不自在。
那时候的他却解释道:“清清栀子,皎白无暇,说的可不就是你吗?”她那时只是垂下头羞羞的笑了笑,也没有强行给他纠正过来,后来也就任由他如此叫作了。
只是如今再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称谓,却不觉得有多亲近了,尤其当他卷进了喻家之后,她就觉得他已经不配这么叫自己了,她也不想再听到他这样叫。
宋清栀失望至极:“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还记得你原先是尤其不屑军阀的作派,我更记得当年的军阀嚣张跋扈,绑了上街游行的学生,是你不惜冲在前头也要与他们硬碰的,可你如今却与喻津言成了一丘之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人是会变的,我也有苦衷。”
宋清栀吃笑,连连摇头:“你确实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唐佑川了,现在的唐佑川是如此的皂白不分。”
“公子爷他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有时候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唐佑川叹息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连与你同床共枕的人都不相信吗?”
宋清栀似乎沉静了片刻,抬起头来望了望浩瀚无际的天空,日光似乎光亮了许多,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来。
她轻轻的眯了眯眼,略微缓和了眼部的不适感,坐起来说道:“你有什么苦衷?当年出洋留学,我本是支持你的,期望你在外洋能够有所学成,归来能够报效国家,可你回来却选择了屈在喻津言的膝下,你敢说你没有私心吗?这就是你所谓的苦衷吗?”
唐佑川觉着身后的日头毒辣了起来,挪了几步,挡在了她的身旁,替她遮了遮阳光,沉吟着:“那日是公子爷放了我一命,我就此发誓将为他所用,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哪怕他日后让你去杀人,放火,你也在所不惜吗?!”
“他不会如此。”唐佑川又道:“这是我的选择,我不求你的尊重,人各有志,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的选择。”
宋清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亦不坐着了,起身走到了墙篱下,墙头上的石砖子已经蹦出了草根,顽强的将砖缝裂了开,仍旧努力的向外生长着。
有弁夫每日都会在墙角边清理杂草,因是喻津言吩咐下来的,他不允许有杂草横生,看着很是闹心。她想,也许这株草根最终也会难逃命运吧。
她回过头来,唐佑川已经走了过来,她几乎是将声音完全压低:“你的一腔忠心热血真是令人感动。我虽不理解你的选择,我也不想去理解,但我不想你留在喻家……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就算你揣着报恩之心又如何,他们觉得你没有了价值的时候,你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唐佑川似乎有些喜上眉梢:“你是在担忧我吗?”
“我没有跟你说笑。”宋清栀依旧是冷冷的声音,不想与他说太多。
她既身为喻津言的妻子,本不该如此对外人说这些话,只是念及昔日的情分,好言相劝着,他若还是不听进去,她也没辙。
唐佑川何止是听不进去,反倒是更加坚定心中的选择,他却朝着她拂了拂礼:“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喻家的,请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日后我也不会再说了。既然如此,望你安好。”宋清栀兀自抠着那墙砖,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了。
唐佑川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陪她在墙篱下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