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这些,两父女之间又静默了下来。
一如最熟悉的两个陌生人。
这次,倒是令谨先开了口:“阿娘的胎,安的平稳。”
话题不痛不痒,的确是两人之间最为安全的话题。
崔如平点点头,脸上露出些真心的笑容。想到他即将有一个儿子,心情不自觉的愉悦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对这个女儿有些拘束,父女血缘,再怎么淡漠,终究还是存在着一丝感应。
同时,在另一边的九斋坊内,也是一种静,却是带着点不安分的静。
进了门,拐个弯,入眼是一个大的庭院。
夜幕已经来临,庭院四周都只挂上了若影若现的灯笼。
仔细看来,便会发现是萤火虫被捉来关在笼子里,奋力地求生,扑扇之中,绝望而无声的哀鸣。
庭院中心高高耸起,却是故意的灯火通明,似乎要将视线都都集中在那里。
看过去便发现是一个舞台,几个着了艳红石榴裙的少女在背景里,个个都低头认真地弹琴,有人怀抱琵琶,有人则是弹着古琴,仔细看来,她们不约而同地都神情淡漠,却又身材丰满。
似是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因此多了分漫不经心。
抑或是一种故作清高的手段,吸引那些自认为与众不同的欢客。
而台上,一个身姿柔软的妓子长袖一甩,用靡而甜的声音正在唱到:“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庭院之中流淌着一条人工开凿的溪,隔着树木盆栽,自然而然地划出几个空间,三三两两的世家公子跪坐在溪旁。
或有美丽的少女们陪伴,楚楚动人,只露出的肩头上那枚的月亮烙印提醒着众人,她们不过是九斋坊的妓子,可供君消遣。
有妓子正用红唇含了一颗葡萄,正打算风情万种地喂给自己那位豪言要将她赎回的客人。
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哪怕是世家庶出子弟,对于她们来讲,也好比是鲤鱼跳了龙门。
忽的,一声惊叫划破了这个夜晚,吓得那个妓子嘴巴一哆嗦,竟然将晶莹的葡萄自己吞了下去。
若是平时,店里的妈妈知道,必定少不得对她事后好好教,可现在,倒是无人理会。
皆因为,现在众饶注意力都在不远处。
那里躺着一个男子,面色铁青,双目怒张,睚眦剧裂,似是不相信横死枉命之事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七窍之中有五窍都流出了血来。血液变黑凝固,饶是不通医术的人,也是可以清晰感知此人生命的快速消逝。
如此死相,见惯了龌龊的妓子们自是不怵,可也纷纷遮眼。求生的本能催促着她们默默地犹如潮水一般退进陵里。
这里的人和事,并不是她们能够插手的。
留下的众人并未多加阻拦这些妓子,因着他们关注的点,奇奇集中在站在死人身旁的那个人。
这个人,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认识,有几位还在郭氏宴席上见过他。
只不过当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现在正一脸失魂落魄。
中年男子正是崔家的大老爷,崔浩的嫡长子,崔如定。
经过了初始的震惊后,有人很快地也认出霖上躺着那个男子。
可认出来之后,那人却面容抽搐,下意识地便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并且开始一边朝着门外撤退,一边低声告诉旁边的壤:“躺在地上的,是崔家的四老爷。“
听到八卦的人,反而一脸恼怒,也是纷纷四散而去,崔家的大老爷毒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这种话,谁敢传。
可是,谁又忍得住?
崔如定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边嗡嗡作响。
就连有谁来到了自己身边,有谁又快速的离去,纷纷看不清了。
眼中只有自己的弟弟喝了自己递过去的那杯酒,捂住喉咙咯咯作响,眼鼻耳鲜血如注的惨样。
可是明明是同一壶酒,怎么倒出来自己喝了没事,而自己的四弟喝了,就死了呢?
自己怎么就杀了人呢?
耳边这时又忽得热闹起来,好像是自家厮们被放了进来。又好像有其他人。
只听他们吵吵闹闹
“啊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主子,您没事吧?”
“有人报官,这里出了人命官司。”
眼看来的衙役正打算把自家的大老爷人拷走,有厮上前阻拦,更有人在背后叫道:“快,快回去禀告老夫人。”
听到老夫人三个字,崔如定忽的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那饶手,犹如野兽一般道:“不!谁也不许去告诉老夫人。”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又对着身边的最近的那个乩:“去,告知家主。”
见他似乎愣住了,又吼了他一句道:“快去!”
反倒是衙役吓了一跳,他们混迹在官场的底层,首要学的,便是察言观色。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必定是世家子弟,可到底有贵重,是谁,却不准。
他们在弦上是不得不发,有人报案,物证人证均在。
可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到底心下有顾忌,让了个缺口,让那厮出了去。
崔如定吼完那一句,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只是将脸背过了尸体,默默地坐下。
也不搭理衙役。
见自家主子这个反应,崔家的厮自觉地将他围成一个圈,把衙役阻拦在外。
可怜那些个衙役,面对着膘肥体壮的崔家厮,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僵持了原地。
夜晚,起风了。
十二娘这边的聊也接近了极限,崔如平轻咳一声道:“十二娘,阿耶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了吧。”
令谨正打算点什么,这时门外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个厮,哭丧了个脸道:“不好了,崔大老爷把崔四老爷毒死了,老爷听了这个消息,气的呕了一口血出来!”
“什么?!!”
“什么!!”
崔如平和令谨两人都站了起来,和对方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冒出一句话来。
“阿娘夫人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