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三十一年,梁王于元宵节发动政变,这一晚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夜。
先是太后关灵巧莫名其妙地暴毙于凤鸾宫内,而整个京都很快传遍了她和内廷侍卫私通的消息,并且有人猜测,齐王并不是她和先帝所生。
很快,消息得到证实,齐王确实并非梁王亲弟。
接着就是新皇登基,雷厉风行,政令不断更改下发,对太后一党余孽更是不遗余力地抓捕,正午门下天天都有人头落地,整个京都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人人自危,更加没有人提起那个什么齐王了。
太后一死,树倒猢狲散,党羽纷纷各自重谋出路。在这当中,对关家落井下石,和他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然而这一切却似乎和本应该在风口浪尖上的关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三个月后,关家大宅内厅。
“二姑娘,外头来了一个生面孔,他说,他家爷想见您。这是拜帖!”
一个高瘦脸上无须的年轻人进来,将一张帖子递给了坐在临窗炕上画画的黄杉姑娘。
而他见自家姑娘仍然在画画,丝毫没有想打开来看看的意思,也就很自然地将它轻轻搁在案上。
“还说什么了吗?”她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帖子。又是哪个吃饱了撑着来溜圈?
像这样的帖子,今天已经是第十张了,自打她阿爹死后,这样的帖子像雪花片儿似的纷纷落在她的案上,明面上打着探望她的旗号,实则就是想进府里兜一圈,想来看看她一个小姑娘到底能撑多久罢了。
看笑话,看热闹,闲人最喜欢干的事儿了。偏偏,她自己有主意,她若不想给人看,这些人,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是……陆家九爷!”年轻人停顿了一些,却还是报上名号。
这位爷他惹不起,同样,自家姑娘他也惹不起。
听见陆九的名号,关山月手中笔触一顿,一点墨汁顺着笔触重重而下,很快就在宣纸上晕染开了,彻彻底底毁掉了她大清早起来辛辛苦苦画了半上午的一幅小笼包出锅图。
“不见!”
关山月把纸镇拿开,将宣纸扯起来,揉成一团,仿佛她手中蹂躏的是陆九一样!
晦气!
跟某人一样!
“雁山,你让一让!”
年轻人主动往左挪了一步,然后看着纸团从自家二姑娘的手上抛出,完美的弧度之后,稳稳落进了不远处的纸篓里。
“往后他的帖子,一律不接!”
寒云进来的时候,正正好看到纸团入篓,忍不住轻笑出声,“姑娘扔东西怎么这么稳?”
“你端来的是什么?”
真香!
比起她的夸赞,关山月更喜欢她带来的食物。从炕上跳下来,两步就到桌边,看着寒云快速打开食盒。
是一碟酱香饼。
“酱香饼?”
“自然是姑娘心心念念的酱香饼!”寒云给她准备好一双筷子,随后就到临窗炕边收拾小案几上的笔墨纸砚。
“寒云,你真是深得姑娘我的心。”
寒云看着她吃得欢快,不过还是忍不住劝道:“二姑娘,其实……这酱香饼不是奴婢弄来的,是陆九爷,他……”
话还没讲完,关山月一口酱香饼就吐了出来!动作极为夸张地倒水漱口,“你怎么不早说?”
害她方才吃了许多陆九的东西!
“姑娘,你慢点!”寒云见她这摸样,吓得连忙停下手中动作,跑过来给她顺着后背。
“我待会儿再和你们算账!”
“我之前说没说过,不要接陆九那厮送的东西?”关山月咬牙切齿道。
“可是姑娘……陆九爷好歹也是您的未婚夫,您这样,屡次伤他面子,把他惹恼了,将来……”
怕是不好过!如今可不比从前!
寒云欲言又止,这后头的话她不敢说。
“将来怎么?我关二还怕他不成?还有谁说他是我未婚夫?他信口胡诌的话你也信?”关山月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
寒云再也不敢吭声,她朝着雁山使了使眼色。
“二姑娘。寒云的意思是,您该早做打算了!”
雁山吭声,寒云使劲点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还是雁山会说话,她嘴笨,容易惹姑娘生气。
“如今的关家已不是从前的关家了,当日若不是陆九爷的人护着,怕是……”
更甚者,身首异处也不一定。
雁山没说完的话,关山月知道。她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但是,陆九,元宵节动乱那天晚上,他肯定来过。
他来了,阿爹却死了。
这让她怎么信他?
如何信?
怎能信?
“梁王宋云霆迟迟不对关家动手……”
寒云吓得直接腿软,差点没昏过去。
“姑娘,不能这么……这么叫,不能直呼其名,是圣上!您该叫圣上!”寒云努力撑着自己爬过来,跪在自家姑娘脚边,抱着她惶恐不安。
她至今都记得那日,一大群凶神恶煞的人冲进来,点名就要老爷的人头,还要抄家,要不是陆九爷的人赶到,她们……
她们怕是要没了命!
“你们放心,我早有打算,这种笼中鸟的日子,谁要过谁过去!”关山月说这话的时候,雁山看清楚她眼中的坚定之色。
“姑娘打算怎么做?”
“在这里多呆一天,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命放在人家的手里多一天,万一哪天人家要是不高兴了,想提刀要咱们小命,你以为咱们能不给?”
寒云听着自家姑娘的分析,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她一想到陆家九爷,一想到那天九爷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到府上,拯救了关家,她眼里的绝望立刻变成了希望,顿时目光闪闪,满怀希冀道:“不是还有陆家九爷吗?”
“没用的,寒云,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容你活到五更时分。这圣上,就跟小阎王一样,你没听说正午门下的人头多得堆成山了?陆九那厮官再大,能大得过天去?”关山月指了指头顶上的青天。
“这靠人人跑靠山山倒的道理,你不明白?”
“那咱们往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姑娘我倒是有一妙计。”关山月两眼发光,这是她琢磨了许久得出来的法子,兵家也说了,搞不过,可以跑啊!
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陆家东花厅。
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站在厅里回话,“爷,二姑娘好像要跑路!”
“跑?”说话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男人,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却有着一双子夜寒星一般的黑眸,高挺笔直的鼻梁展现出了男性的刚美之气,不过,听到关二姑娘要跑路的消息,他的薄唇却是微微一抿。
竟然敢跑?
看来他晾着她的这些日子过得太舒服,倒叫她把胆儿养肥了?
外头都是对她和整个关家虎视眈眈之徒,她一个小姑娘要跑去哪儿?
“给我盯着,别让她跑了。”他眉眼都不抬一下,仔细看着手里的名册。
说着这话的同时,手中动作不停,将名册里的人名一一划掉。
这才搁下手中毛笔,他手头上的事情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正好可以腾出空儿来和关二玩玩!
“是!”
年轻人领命而出,心里却是笑开了花,那位二姑娘可不是老老实实的主儿,不过遇上爷这样冷情冷性的,任她也翻不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