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言轻笑一声，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许辞眉心的红痣，“你知道，你说什么哥哥都会信的。”

日光倾泻在他身上，未及弱冠的少年眉眼温柔，像春雪化时，花开满枝。层层叠叠的朝服铺满床阶，和她的寝衣交错，黑白分明。

“饿了吗？小厨房炖了你喜欢的龙井竹荪。”

许辞乖乖点头：“嗯。”

沈嘉言摇了几下她床头的白玉摇铃。

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侍女走进来，低眉请安问好。两人穿着制式一样的衣裙，长得竟也一模一样。

沈嘉言道：“传膳。”

其中一人应道：“是。”

另一人则上前来，柔声说：“奴婢为殿下更衣吧。之前您一直说想去华清池看金鱼，刚巧内务府新送来了两尾，很是活泼灵动，用完膳可要去瞧瞧？”

许辞还没开口，沈嘉言先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熙熙要是又病了怎么办。我让他们拿琉璃碗装了送过来，哥哥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许辞眉眼弯弯，“好。”

赵嫣然先一步到华清宫，远远就听见殿中一片欢声笑语，她心神恍惚间一脚踩空，直直摔在玉阶上。

“娘娘！”

云娘和几个宫女慌忙扶起许嫣然，替她整理衣裙，其余宫人战战兢兢跪倒，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洒扫的宫人也太不尽心了，竟然害得皇后娘娘摔倒失仪，全部拖下去杖毙。”

说话的女子身着黛蓝宫装，云鬓花颜，一双美目顾盼流转，正是横行后宫的萧贵妃——萧奕如。

赵嫣然寒声道：“听闻长公主大好，本宫一时欣喜过望罢了。萧贵妃还是少造杀孽，多为长公主积福。”

萧奕如扯了扯嘴角，她最看不上的就是赵嫣然的伪善。这么善心做什么皇后，干脆绞了头发出家当姑子算了。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各自带着人进了华清宫。

华清宫是沈嘉言从自己私库里拨款建的，宫内有数十殿，飞阁流丹，雕梁绣柱。亭台楼阁，极尽人力，胜于天工。

引路的宫女脚步轻盈，手中端着一个盛满清水的靛蓝琉璃小碗，碗中游着一尾三色珍珠鳞金鱼，漂亮极了。

萧奕如突然开口说道：“敏言，我记得华清池旁边种的是棵海棠啊，怎么现在没了？”

那个引路的宫女轻声回道：“陛下说海棠无香，寓意不好，让内务府的人移走了，过两日要在原址建座小亭。等春暖花开时节，殿下便可以在亭中看景赏花。”

赵嫣然不动声色地掐着掌心，“这次还是陛下亲自画的图纸？”

萧奕如轻笑一声，道：“长公主是陛下的嫡亲胞妹，自然事事上心，皇后娘娘莫非连这样的小事也要计较？”

“本宫只是随口一问，萧贵妃喜欢肆意猜度旁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赵嫣然顿了顿，又问：“可取名了？当时华清宫的名字还是我同陛下一道定下的呢。”

萧奕如暗自冷讽：不过是让人知会了一声而已，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敏言道：“取了岁安二字。”

岁安，岁岁平安。

侍立在殿外的敏恬上前来行礼：“问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安。”

赵嫣然微微抬手，“免礼，听说长公主醒了，我过来看看。可好些了？”

“牢娘娘记挂，殿下比先前好多了。”

风动珠帘，身着嫣红色罗裙的小姑娘侧卧在美人榻上，尊贵的天子坐在她的脚边，地上散落着数本话本子。

小姑娘声音充满了疑惑：“为什么最后青女变成了一棵凤凰树呢？”

天子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轻轻落在她清透的眸子上，“因为她背叛了和哥哥的约定。”

“如果我像青女一样做错了事呢，哥哥也会把我变成一棵树么？”

“对于哥哥来说，熙熙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

我守得住这山河，亦护得住你。

赵嫣然深吸一口气，笑容温婉，“长公主今日瞧着气色不错呢。”

许辞抬眸，没有作声。

她失忆了。

可是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一张白纸太容易染上颜色了。

沈嘉言轻瞥了许嫣然和萧奕如一眼，也没开口。

敏言将琉璃碗端到许辞面前的小桌上，才打破了僵局。

“殿下喜欢吗？”

许辞伸出手指隔着温凉的碗壁触碰了一下金鱼，抿着嘴角笑起来。她笑时冲淡了许多疏离冷淡，反倒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喜欢的。哥哥，好不好看？”

沈嘉言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含笑道：“熙熙最好看。”

“你们站着作甚，都坐吧。”

许辞抓过手边的九连环继续解，露出腕上的银镯子。

那镯子不似宫中之物，首尾活扣是一颗澄澈的玉珠，微微带点幽蓝色。镯身花纹繁复，缀了一圈小铃铛。

她手略一动作，便有清脆铃声回荡在静谧宫室之中。

萧奕如道：“殿下这只镯子以前从未见过呢，好别致。”

赵嫣然随意扫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陛下盛宠长公主沈云熙，禁宫无人不知，他连天上的星星都能为她摘，何况是一只镯子。

正为萧奕如奉茶的敏恬代为回道：“殿下之前出宫去过一次长生阁，应该是那时在阁里买的。”

“我还在闺阁时，也跟着兄长去过几次长生阁，琳琅满目，简直要让人挑花眼。殿下眼光一向极好，这镯子我也喜欢得很呢。”

赵嫣然道：“萧贵妃如今身在皇城，九洲最尊贵之处，怎么还心心念念着外面？”

萧奕如还未开口，又进来一群名为探病实则邀宠的嫔妃，你一言我一语的闹得许辞头疼。

沈嘉言一把抱起许辞，丢下一句“孤回养心殿批折子，你们自便。”

他走得很快，将一众宫人远远甩在身后。

出了华清宫，左转跨过两重宫门便是梅园。园中有小径，暗香浮动，梅枝上还覆着残雪。

沈嘉言停在一棵梅树前，皱眉道：“她们太吵了。”

“嗯。”

许辞摇动梅枝，倏然落雪。

他们不说话，背对着所有人，和天地一起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