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秦宛月至晚方归，到前面见过了越王王妃，姗姗回到西院。桂风等得心焦，一面吩咐小嬛去传膳，一面侍候她净手，蹙眉问道：“郡主如何去了这一天，险些连晚膳都误了？”

“阁里藏书着实多，一不留神就晚了。”秦宛月柔声笑道，“倒累你一直等候，红衣伺候就行了，你快去吃饭罢。”

她再三坚持，桂风无奈，摆好碗箸敛衣退下。红衣将带回来的一摞书放好，边上前布菜，一脸心有余悸地道：“郡主，那王孔目太吓人了，竟然悄无声儿地跟着咱们，您没被吓着么？”

“自然是惊着了。”秦宛月苦笑道，散漫地夹着饭粒。在阁子里翻书正投入，突然背后冒出人哑声问一句“姑娘，你到底找什么书呐”，任谁也会吓一跳罢。

“不过王孔目当真好记性，凡是涉及香道的书他都能找出来，难不成明鉴阁所有藏书他都看过？”

“你看他今日举止，分明是书痴。父王方才也说，王孔目看守明鉴阁数十年，穷极一生，这一阁书怕是早就翻遍了。”秦宛月又吃几口饭，取过帕子擦擦手，起身道：“我饱了，撤了罢。”

“郡主，您才吃了几口啊？”红衣愕然道，指着眼前几乎没动的饭菜，“您出去了一天，就吃这点？”

秦宛月点点头，满眼理所当然，“我不饿……你也快去吃罢，完了回来咱们看香谱。你没听王孔目说么，都是古籍珍本呢！”

“……那好吧，等我明天给你做几个爱吃的，补回来就好了。”红衣说完急忙收拾下去，一时回转，与秦宛月边看香谱边讨论。王妃那几本略述调香的书自然比不得明鉴阁所藏，王孔目拣选的这几本，既有论道精细的香经，也有异香制法，两人看得入迷忘了时辰，直到桂风叩门进来才惊觉已过二更，早该安寝了。

“你将那本《天璇九录》，明早送去给田小姐，就说我在明鉴阁找着了，让她先看着，我再去打听可有抄本。”秦宛月临睡前叮嘱红衣道，翻身躺下试图入睡，奈何她闭上眼脑中就浮现出那本香谱，心里阵阵发痒，半丝睡意也无。她翻来覆去，终于坐起默默道：“我只看完迦陵篇就好……就剩一点了，不会很久……”

次日一早，越王发现秦宛月鲜有地没来请安，及至上官清英来了，也不见她的身影。越王心下诧异，问身边奶嬷嬷道：“宛儿呢，怎么不见人？”

“老身已差人去看了，想来就到。”老太太徐徐说着，便见一个小嬛急急入院，在门外躬身道：

“奶奶，方才西院命人传太医，说小郡主又发高热了，刚开了药，想来才吃下正睡着发汗呢。”

越王立起：“又发热？！怎么回事？”

“是老钟大人瞧的，问过原委，说想必是小郡主昨夜贪看书籍的缘故，夜半时分本就阴寒，小郡主底子又弱，极易招惹风寒侵体。小郡主房中红衣姑娘也说，昨日那明鉴阁里很是阴冷，只怕那阵就埋了病因在体内，半夜一凉，就发烧了。”

越王叹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终看向老太太道：“你去西院看看，就说本王说的，读书固然好，总得注意自己身子，以后切不可大意，小小年纪……唉……再看看库里有什么好药材，只管领了送去西院，问老钟大人有没有堪用的。”

老太太颔首退下，遂往西院走去，路上不时遇见丫环婆子，莫不恭恭敬敬叫一声“虞嬷嬷”，几个管家媳妇更是笑得殷勤，捎带一句“虞嬷嬷这是去哪儿？”

“听闻小郡主病了，奉王爷命，过去探看一二。”

媳妇们的笑容微一凝滞，随即连连道：“您老人家这把年纪还跑腿，真是劳累虞嬷嬷了。”“按说小郡主还得对您老人家持礼呢……”“小郡主这三天两头的病……”

虞嬷嬷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小郡主为人向来随和，且得王爷疼爱，老身便是多走几步也无妨。”走走停停间已到了西院，红衣忙着上前问安，将虞嬷嬷请进内室。桂风问候着挪过锦凳让她坐下，轻轻扶起秦宛月。秦宛月此时头痛如针扎，面色苍白，犹强笑着问好，气喘吁吁地叫桂风上茶。虞嬷嬷从红衣手中接过茶盏，说声不用麻烦，眸中漾起些许慈意，缓声道：

“王爷听说小郡主病了，特命老身过来看看，还有几句话要老身转告小郡主。郡主年纪还小，日子长着呢，定要顾惜着点自己身子，若就此落下病根……”待她絮絮转述完，又重重道：“小郡主，您这一病，王爷娘娘都是着急的，娘娘体弱禁不得忧心上火，小郡主，千万自己保重啊。”

“是，云韶明白……父王所言，云韶记下了，今后……必会小心。”秦宛月哑声回道，灰白的唇角勉强勾出一抹笑，看去极为憔悴。虞嬷嬷眸色稍缓，温言叮咛几句便起身告退，又问可否派个人跟去库房领药。

“嬷嬷，我跟您去！”红衣走过来。

“我也跟着罢。”桂风解释道：“你一向服侍郡主，外头的事免不了生疏。我各处前前后后走得多，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两位姑娘都是近身伺候小郡主的，不好全离开。”虞嬷嬷朝桂风扬下头，“还是桂姑娘跟着罢。”

“你们一并去吧。”秦宛月欠了欠身，“桂风说的是，俩人去互相照应着些。我睡一会儿，一时也叫不着人；便是有事，还有秋苇她们呢。”

虞嬷嬷不做声，朝秦宛月微一点头退出门。桂风急忙从炭盆里夹出几块炭，又扔进几块香片，接着向红衣使个眼色，跟在虞嬷嬷身后快步走去。三人出了二门，一路往前头侧院走，不免遇到些传话做事的丫头。夹道不宽，即便她们刻意悄声窃语，也少不得有几句传过来。虞嬷嬷想是年老耳背，径自目不斜视地缓步前行；桂风微垂眸，唇角笑容略显牵强；红衣面色越来越差，碍于桂风死死抓住她的小臂才没发作出来，一路隐忍到了侧院。

“王爷吩咐，把库里的药材挑拣一遍，等明日钟老大人来请脉时过过目，看有没有堪用的。”

当班的媳妇极赶眼色，连声应着亲自去取，又笑问：“嬷嬷可要一起去瞧瞧？王爷亲口吩咐的，可别出了岔子才好。”

虞嬷嬷颔首，向桂风道：“老身去走一遭，两位姑娘在这里稍等，待药材取到了，自会送过来。”

“是，虞嬷嬷慢走。”桂风恭声应着，坦然扫一眼廊上院内四处投来的目光。见虞嬷嬷跟那媳妇和几个丫头走远了，红衣方扯住桂风的手，低声责问：

“桂风，你什么意思？为何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