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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此时已从药箱里将软枕取出,在秦宛月腕上搭好一条手巾,开始诊脉。他两道眉毛拧了好几回,额头皱得好似年画上的老寿星,半晌方收回手,一面摇头一面叹息道:

“小姐这身子……竟然到这般……”

萧明熙闻言立刻紧张起来,忙问:“先生,此话怎讲?”她看出老人似有顾虑,便道:“您但说无妨,千万别藏着掖着。”

“老夫见先生信上说,之前请的大夫们都说小姐体寒?”玄镜说着叹息更重,“实则是寒毒经年沉积已转成痼疾,非寻常体寒可比啊……”

“如此……重了么?”萧明熙轻声问,秦宛月冷眼扫去,只见她的神情绝非惊惶,而是意料之中,一经落实后的了然。脚步迭起,一众丫环纷纷退至屋外,老人捻着指腹沉吟片刻,道:

“依小姐的脉象,应是母体本就孱弱,因而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不知先生可还记得,老夫早些年曾受令尊之托,为令姑母诊治?姑太太自幼体寒,极难生育,又曾滑胎实在不易再孕,即便平安生产,胎儿也会因母体之故,体质弱于常人,小姐便是如此脉象。但凡这类先天体质不足产下的婴儿,若能在儿时仔细调养,时刻压制,体内阴寒之气便是不尽除,也不会反复发作。但依老夫诊断,小姐不单未受调养,还频频受寒,劳心劳神——先生,恕老夫直言,小姐如今这身子,倘若今后多加注意好生调理,或可延寿;若还是一味殚精竭虑,便是扁鹊再世也无药可治了。”

“先生,”萧明熙努力保持镇定,“请问,要是尽心调养,她寿命……是否能跟常人无异?”

老人蹙眉摇手道:“不好说。至少,不会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那请您开药罢,”萧明熙直接越过秦宛月的意见,急匆匆道,“我定会让她好生遵医嘱仔细调养的!”

老人默然看着萧明熙匆忙摆出的纸墨,并不急着动笔,语气凝重道:“现今状况有些棘手,先生还得听老夫慢慢讲明。”

萧明熙稳住心神,忙一颔首:“是晚辈心急了,先生请讲。”

“万物皆有阴阳两性,任何一方强到极致,则成毒,小姐的病便是如此。之前请的医者不明就里,一味补阳,开的全是猛药。以小姐如今的脉象,若继续以寻常汤药调解,只会使小姐身子更加虚损,再受不起半分药性了。老夫只能出此下策,即以毒攻毒。”

萧明熙一蹙眉,轻声问:“先生此言……何意?”

“老夫当拣选几味性温药材补中,但同时用相克相恶的药材配成热毒,小姐每日服用——先生莫慌,小姐体内已有沉毒,服用此毒不会危及性命,只会使两毒相中和。以半年为一疗期,慢慢增量,虽不能尽除,积年累月下来,总不至恶化,甚至能有奇效也未可知。”

萧明熙迟疑着:“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毕竟是毒啊,历来以毒杀人,哪有以毒救人的道理?”

“药毒不分家。”老人说罢,袖手阖目不语。萧明熙反复思忖片刻,终于咬牙道:

“先生既如此说,那就请开药罢。”

老人饱蘸浓墨,凝眉思索,落笔格外慎重,写罢看了三五遍方付与萧明熙:“先生依此去抓药,老夫越早制成,对小姐越好。”他又看向异常平静的秦宛月,缓声道:“先生,老夫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不管多好的药方,都得病人自己心存康复的念头。平日里饮食须忌一切寒物,最重要的是,应保持心境平和舒畅,一定不能大喜大悲,少忧思。小姐现在除了一门心思调养没有别的路,若是再操心,可真就应了‘灯尽油枯’这句话了。”

秦宛月还是一言不发。萧明熙匆匆扫过一眼药方,见玄镜先生起身,也忙立起道:“先生之言,晚辈定当铭记在心。有劳先生奔波而来,我已命下人为先生收拾出卧房,还需劳烦先生费心几日了。”她恭声说着,看一眼秦宛月,一面引着老人出去,亲自送到客院,又孜孜嘱咐小厮务必对先生有求必应,便抽身急急回返。

刚迈进院门,就见树下如水的小径上静静立着秦宛月,清光斑驳,映得她仿佛一抹暗影。萧明熙吓了一跳,未到近前早脱口而出:

“月儿!先生说的话你转眼就忘不成?现已入秋,晚上更凉,你穿得这么单薄——”

秦宛月迎着萧明熙淡然笑笑,启唇轻声道:

“阿姐,你放心,我自然信得过玄镜先生的医术。说来也是旧相识呢,秦桓一命,也是他老人家救回来的,真是有缘。”

萧明熙隐隐听出她语气中压抑的怨念,忙道:“玄镜先生医者仁心,断不会见死不救……等药制出来我就给你送过去,你只管安心调养,旁的事有我和父亲……”

“阿姐,你知道我七年来,去了几次鬼门关?”秦宛月管自说着,眉角一丝孤意。“那年……越王把我从凤江救起,我恢复意识一刹那,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这七年里每次化险为夷时,我都多么庆幸我还活着。我好想回去见阿爹,亲口告诉他我一切平安;我想当面找秦桓问个清楚,阿娘与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他,值得他下如此狠手……我每时每刻、每一天都在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离我回楚更近一点……我以为只要我耐心等,总能等到那一天,可如今?……我只怕我等不到。”

她声音一滞,随后异常平静地问:“老先生说,母亲曾经滑胎?上次舅舅也提过几句……阿姐,母亲小产不是意外吧?是秦桓生母所为,是么?”

”……当年姑母怀胎六月,与秦桓生母起了争执,被推倒在地,于是小产……是个男婴。”

秦宛月眼睫轻颤,唇边挤出一抹自嘲的笑,轻声道:“我现在才明白,舅舅那句是非对错难判定的真意所在。如此多的纠葛,阿姐啊……我都不知该恨谁了。”

她说罢,决然转身进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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