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月回房后,顾玄镜沉着脸为她把脉,又施一次针,写下药案,方退去回越王备下的客院休息。秦宛月服完药,先唤过寒竹闭门说了几句话,又依次传入桂风青柳,最后将红衣叫进内室。四周帘幕尽垂,虽然过午不久,屋内阴暗得很。秦宛月倚着床栏端坐,眸色看不分明。红衣依着她的手势来到近前,她却二话不说,甩手就是一掌。尽管秦宛月气力不足,红衣已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惊异地看着秦宛月,半晌才回神,当即跪倒,却红了眼眶捂着脸颤声道:“……郡主,奴婢不知错,还请郡主明示。”
秦宛月端详着她,面无表情:“错在何处?我竟不知,我院中的人竟也学会搬弄是非了……”
“奴婢愚昧,”红衣咬着牙一昂头道,“奴婢做了什么,何来搬弄是非一说?”
“我已细细问明了,你无需辩解。”秦宛月轻轻瞥着红衣,“你对母妃说,寒竹自从升调,行事便趋武断自傲,昨晚更一意孤行,阻拦于你。你深知现今府中严禁下人倚势自大,便换了个说法,给寒竹扣上偌大一条罪名,红衣,你果然聪明。”
红衣争辩道:“郡主病情恁般凶险,全因寒竹阻拦通报请医您才身处险境。奴婢气她辜负您的栽培,不过多说几句,说的却也是事实啊!”
“红衣,你扪心自问,”秦宛月微微欠身紧盯着她道,“你当真是替我不忿?还是替自己不忿?近日来你可是没少跟寒竹不对付啊。”
“郡主,”红衣顶不住她的逼视,垂下眼眸,语气却满是不忿,“寒竹四月升调后便很是得您看重。奴婢不敢自恃身份,但还有桂风,两份旧谊,都比不上她么?寒竹究竟好在哪儿值得您这般维护,不惜强撑病体去替她说情……她到底何德何能?”
“你不明白寒竹好在哪儿?”秦宛月冷冷道,“她就好在懂分寸,识进退,知道自己职责所在,不似旁人,倚定旧事,有的没的胡思乱想,投机取巧!”
红衣嘴角抽搐几下,声音隐约发颤:“郡主,奴婢自以为伴您身边多年,对您的心思不说看得十成准,也有九分真,奴婢再不尽心,谁还——”她深吸一口气,“您是嫌奴婢耽于旧谊,有失分寸么?”
秦宛月慢慢掉转视线,阖目不语,半晌抬眸缓声道:“红衣,你知道么?若非念及旧情,我怎会探查明白才来问你?我把你叫到屋里来,便是不想当着众人面让你难堪,我记得,你最要强。”她声音愈发轻柔,“你一向聪明,怎就不明白呢?我虽然一时重用寒竹,她又如何比得过你去?咱们之间,即便桂风也比不上,你是最清楚的。我生气,是你不该与寒竹争强不和。你虽是我身边最信赖的人,但寒竹既与你共事,就得相互照应,无论如何,不能内里起乱啊。一荣俱荣这个道理,你不会没听过罢?你与寒竹,你们众人友爱相处,同心同力,我心里也欢喜踏实。”
红衣双唇抿起,只不做声。秦宛月俯下身来,仔细查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道:“方才我心急气躁,一时失手,说话也重了些,快去上点药,消消肿就好了。”
红衣默默叩首,起身退下,幸喜院中无人。她正遮遮掩掩地寻思着去哪讨些冰块冷敷,脚下已经出了院门,迎面就见桂风立在树下,看来已等候多时。她心里忽有些不大自在,本打算当没看见,桂风早迎上来,将手里木盒一递,也不说话。红衣打开看时,却是一盒碎冰。
“你不是去外院支取银炭了么?”
桂风忧心忡忡看她一眼,用绢子包起冰渣在她脸上轻拭着,一面低声道:“我让寒竹去了。本想等你,见郡主叫了你进去……我寻思着你不好去厨房,就先去要来了。”
“……多谢姐姐。”
桂风笑笑,捧着她的手让她自己按住冰包,踌躇片刻方道:“你今早在王妃面前所言,无一不暗里针对寒竹,你——是不是觉出寒竹得势,怕郡主冷落你,才想借娘娘手给她个厉害吧?”
红衣不自觉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嘟哝道:“我哪有……”
桂风怅然一笑,没有点破:“二月间郡主发落了司云,此后咱们院中但凡知道郡主过往的,都被调离。寒竹和柳儿,均是阿宛受封后进府的,不满一年便升至近身侍婢。至于你我,论旧日情份跟阿宛最为交好——”桂风凝视着红衣,“你懂吗?”
红衣心中微寒,嘴上却道:“我不懂。你何时这般多心的?就为这种没头没脑的事,你才一直借故不在郡主跟前么?”
“她早已不是从前赶着咱们叫姐姐的那个小宛了。”桂风轻叹一声道,“她是端庄尊贵的云韶郡主,心思缜密处世周全,情分……在她眼里,已经不是最重要的。红衣,你向来敏慧,难道就没觉出一丝一毫?”
红衣默然片刻,抬眸道:“确实,郡主近几月重用寒竹,但对我……也并没疏远很多。今日动怒,无非是过于看重寒竹,我以后当心些,不招惹她便是了。你口中的郡主鸟尽弓藏之意,怕是想多了。至少,郡主对我——应该不会变的。”
桂风不由苦笑:“我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罢了,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再说一句——小郡主的心,犹如沧海。”
“沧海?”桂风已走远,红衣尚在出神,“……是说广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