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在林中乱跑了大半个时辰,两人仅射得几只极瘦的野兔,还有一只伤了腿,一瘸一拐地跳不多远便被寒竹拎着耳朵带回来,问:“郡主,这兔腿上两道箭伤,是您还是二公子射的啊?”
上官清英端详一二,极兴奋地向夜少恒道:“你看,它眯着眼,那就是母的,小宛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果然不假!”
“噢……”夜少恒一扬鞭对寒竹道:“你把这几只兔都送到马车那边去,受伤的……送小郡主好了,野兔聪敏,养着玩罢。”
上官清英见寒竹骑马走远,两腿一夹马腹来到夜少恒面前,诧异问:“我奇怪一天了,你以前不是让我不要跟小宛走太近吗?怎又再三叮嘱一定要把她带来,还让小宛养兔子玩——在外这些年,想开了?觉得是自己以前气量小?”
夜少恒哽住半天,反问道:“你不是也没与她疏远?听母亲说,越王府两位郡主手足之情可好了!”
上官清英脸一红,瞪眼道:“我先问的,别打岔!”
“你想知道我现在对她的看法吗?”夜少恒表情凝重下来,“‘红颜薄命’——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我这两天四处访友,近年城中轶闻韵事听了不少,最多的就是‘云韶郡主颜如韶华’。回想那天郊外相遇所见之情景,她的确当得起;只是她弱不禁风的样子,总有一种不知何时便会随风而去的感觉。我听母亲说,她曾病重至吐血,小英,你可听过‘少年吐血,其寿难久’的说法?身为妙龄女子,才貌富贵无一不有,但自身命短,即便她存有异志,终将力不从心。由此一想,我对她竟再没什么不喜,心中唯余一分同情罢了。”
上官清英垂首一下下扯着缰绳,强笑道:“那你这算是……过往不咎,想让小宛出来开开心?”
“我没有!”夜少恒来回看了半天,明明没人,他还是放轻声音道:“不是我啦……那天去你那儿的路上,兄长听说我要约你游猎,说什么也让我撺掇你把小宛带出来,我问为什么,翻来覆去两个字——散心。我能怎样?不然咱们游猎,拉上她一个弱小姐做什么?”
上官清英一脸难过立时转为不可思议,再三确认道:“是澜大哥——澜大哥要你约小宛一道游玩的?”
“自然!我问兄长要不要一起打猎活动活动筋骨,兄长才答应来的。搞不懂这会儿他为何又不跟咱们一道了。”
“我猜……”上官清英口吃着,“……寒竹怎么这半天不回来?”
寒竹骑马出了林子,刚转回停车的拗口,就见棠风一个人在不远处溜达着摘花。再向马车望去,只见秦宛月静静坐在车辕上,夜少澜侧立一旁,脸带温文笑意,朝秦宛月低头说着什么。寒竹心中忽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放缓脚步,迟疑着是否要过去。秦宛月抬头看见她,脸上飞快掠过一抹喜色,展颜一笑唤道:
“寒竹,怎么你自己回来了?长姐和二公子呢?”
“长郡主要奴婢把猎到的兔子送回来。”寒竹抱着那只受伤的野兔走到秦宛月跟前,“这只伤了后腿,二公子说郡主若喜欢,便留下玩罢。”
秦宛月轻轻接过野兔打量着,夜少澜走过来,略扫一眼:“伤了血脉,要尽快包扎上。”说着便解下头上抹额,快步走到坐骑旁,将长剑拔出一截,不及秦宛月反应过来,已将两边软绦割下,走回她身边道:“还请小郡主按住,我好给它裹伤。”
秦宛月垂眸扶住兔子,夜少澜开始包扎,四周一时安静下来。寒竹看着这一幕,不由心跳个不停,连咽几口唾沫好歹稳住,脸上又燥起来,百般不自在;瞥一眼不知何时返回的棠风,她也愣愣地看着这两人,眼都不眨。气氛愈发诡异,夜少澜终于轻轻打好结,缓缓抚着瑟瑟的兔子,看向秦宛月温声道:
“只是擦破点皮肉,没有伤到骨头,回府后给它上点寻常的金创药,三五天就好了。”
秦宛月隐在兔毛间的手指一僵,淡然抬眸,颔首道:“多谢大公子,倒废了大公子一条抹额,其实用帕子包扎即可。”
“抹额而已,不算什么……”夜少澜说着,微笑起身,对寒竹道:“少恒和清英还在林里么?”
寒竹这才回过神,垂首道:“长郡主还在等奴婢,奴婢这就回去。”她苦笑着望一眼隐含无奈的秦宛月,上马回返,半途中便碰上了久等人不回、亲自来寻的上官清英二人。待她一一回明,上官清英嘻嘻笑着,侧首向夜少恒道:
“咱们再往里走走,我好像听见有野雉叫,新鲜野雉做汤最好!走啦走啦!”
三匹马往林子深处走了一程,上官清英兴致勃勃地找寻猎物,夜少恒看得奇怪,问:“小英,你怎么这般高兴?”
上官清英已拉满弯弓,闻言窃笑道:“过几日你就明白了。那边有只鹧鸪,看见没?”话音未落,夜少恒已飞快地弯弓搭箭,箭走流星,鹧鸪扑棱一下便掉进茂密的灌木中。上官清英一抬胳膊,肩上鹰隼腾空而起,冲着鹧鸪消失之处一头扎了过去。
夕阳余晖下,夜氏兄弟鞍上搭满猎物,陪送两位郡主返回王府。府门前分手之际,夜少恒跟上官清英定下明日再聚,又邀秦宛月也同行,方策马离去。上官清英白天玩得很尽兴,用过晚膳还精神得很,碗筷一放便来到西院。院中青柳和几个小丫头正逗弄那只野兔,上官清英扫了一眼,发现包扎的软绦已被换下。她一面叫着“小宛”,一面迈过门槛,当即惊诧道:“你这就要睡了?天才刚黑呢!”
秦宛月缓缓梳着委腰长发,一欠身道:“有点疲累,想早些睡。长姐有什么事么?”
上官清英凝视着她在烛光下朦胧的面庞,痴了一刻,恍然道:“对了,明天我跟夜少恒打算去城外跑跑马,只咱们几个,也不必让棠风她们跟着,素性玩上一天……”
“长姐,明天我就不去了……”秦宛月倦笑道,“今天已经很累了,我想歇一歇。”
上官清英蹙眉,忧声道:“小宛,你这身子真是弱,不过坐车出去一天就累成这样。明儿我赶车,不走远就去东城村郊看看田景,现在是什么节气农活?插秧?……咱们只闲溜达,累了就上车坐着,这样可好?”
秦宛月脸上微不可见地掠过一丝抵触,眸色鲜有地泛起不耐:
“长姐跟二公子游春,为何定要带着我呢?”旋即带了柔笑正颜道:“长姐,我想在府里照看那只兔,涂上药头几日很是关键,我不放心交给丫环们。”
上官清英见拗不过她,只好说:“唉,那就随你吧……我不啰唣你了,你好好歇息罢。”
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秦宛月的笑颜也荡然无存。她长叹一声,将玉梳丢进奁盒,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