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月瞳孔骤缩,两眉蹙起,似在竭力隐忍,终究未果,噗地喷出一口血来。萧明熙惊惶不已,迭声命寒竹去唤与自己同来的大夫,再看秦宛月,只见她紧抿沾满血迹的双唇,喘息着道:
“如实奉告?……他……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是故意……要父亲的命啊……”
萧明熙连连为她抚着后背,待她呼吸稍有平缓正要细问,寒竹已将大夫领入。切完脉,大夫当即诊断为“痛怒攻心”,遂开下顺气安心的药案。
萧明熙送走大夫后,马上派人赶去城中抓药。此刻夕阳已尽,残余日色与晚云相融,一片晕蓝。返回屋里,丫环已点上烛灯,正伺候秦宛月服用安神汤。萧明熙命众人退下,秦宛月放下药盏,静静道:
“阿姐,当年的事就别再问了。知道得越详细,徒让自己更心疼,又有何益?”
萧明熙沉默半晌,长叹道:“你既不愿说便算了。我明天就得回北疆,月儿,你自己一定……珍重。”
秦宛月轻轻应着,将外面寒竹喊进来吩咐道:“阿姐明天还要赶路,你送阿姐回屋早些歇息罢。”
萧明熙回到自己房中,详细询问寒竹这一年来秦宛月的饮食起居,又叮嘱一番,方才大夫开的药按医嘱吃完,无虞则罢;若不见好,必得再请宫里方太医诊治。寒竹一一答应下,忧心忡忡匆忙赶回梅园,刚转过园子一角,却见萧明熙指派的几名嬛婢尽立在园门外,当即愣了一愣,问:
“你们怎么都站这儿?”
“先生才走,郡主就把奴婢们打发出来了。”
寒竹进屋发现里外没人,又出来从前院寻到后园,终在一条长凳上找见了秦宛月。她斜倚靠梅树上,落梅飞了满头满怀,人却一动不动,只呆呆凝望着深远静谧的夜空。寒竹慢慢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月色朦胧,依稀可见她前襟湿透,脸上泪渍未干,眼睫犹挂着水花。两人无言对坐良久,寒竹正想着如何劝慰,却听秦宛月幽幽道:
“寒竹,我什么都没了……”
一颗凝结的水珠滑过脸颊滴落下来。“爹从小对我宽纵溺爱,有求必应,无论我提何种要求,都会尽力满足,而我……我却因为秦桓,曾对爹心怀怨恨。”秦宛月惨笑着,脸庞在月光下愈显苍白。“就是那年,我头一次得知秦桓与我并非同母,我是真的怨,怨爹爹昏聩……心想:不是同母又怎样,他……终归还是爹爹的儿子,我的兄长,爹爹不该对他那般漠视,不闻不问……”
寒竹听得心里发堵,垂眸不语。
“直到我听闻丧讯,才明白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人毫无所图地全心待我了。”她笑容凄怆,“我没料到,秦桓竟然真的……连爹都不放过。他那些狠毒的手段,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轻抿去泪痕,黝黑的瞳仁中已毫无波澜,没有悲痛,没有懊悔,连恨意也无,唯余森森冷寒。
耳边似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说“不要等了……你已经等得够久了……你难道不想马上看见秦桓身败名裂,死在你面前?”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起誓:我秦宛月——终有一天,必要他的命!
次日云韶郡主自别庄返回王府,间或照旧与其他贵女们相约往来。个别善察言观色的丫环总觉着郡主有些变化,变化何在却又说不准,只郡主身边几个年长的大丫环看出郡主的心思更加难以捉摸,她惯常还是眸中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喜怒再未行于色;当她一双幽邃的眸子望过来,其中隐约的寒意令人不敢直视。
七月末,一封萧明熙的手书送到秦宛月案头,细细阅览后,她一眼不眨地凝视着笺纸,似要把上面的字一个个镌刻在心里。她唇角微勾,眸中流露出许久不见的舒心和欢喜,一垂眸,目光重又落在纸上,那几个令她心神前所未有的激荡的字迹:
“七月十六,楚皇遣使往金陵,欲互嫁公主,永修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