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风雪拉着顾铭去看白天花大功夫画的画。杨雷背着李恬恬进了最里边的卧室,关门之后再无动静,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干其他事。
“顾铭,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如果李恬恬是个贞洁烈女,杨雷又真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龌龊事,我都不敢想象此后该怎么收场。”风雪洗澡时就觉得不安,出来后,细长眉梢不时悸动,终于忍不住,把心头的想法说出。
事实上,当顾铭亲眼看到杨雷和李恬恬进了同一个卧室之后,他也感觉不太妙。思忖半晌,决定敲门进去看看,可是,屋内久久没有回应,干脆就推门而入。
顾铭看了一眼,呆住了——李恬恬是真醉了,原本优雅的身材,摆成异常粗犷的“大”字躺在床上。她似乎睡着了,嘴张的挺大,隐隐有呼噜声,不时还打一个酒嗝。至于杨雷,出乎意料的老实。他没睡床,而是脱了外套枕着脑袋睡地板上。
“雷?”顾铭走过去推了杨雷一下,见他没反应,是睡着了。沉默中,安静退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他们两个都睡着了,李恬恬睡床,杨雷睡地板,似乎没做过线的事。”顾铭将自己所看到的如实转告风雪,让她放心。
风雪蹙眉,觉得费解,说:“既然杨雷没想占便宜,之前大费周章演戏,又是干啥?”
“我的猜测是,他想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感动李恬恬。你想啊,一个醉酒女孩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孩睡一个屋子里,而这男孩还没对女孩做任何过分之事。女孩会怎么想?她会觉得,这个男孩很正直,有底线,可以试着接触。”顾铭头头是道地分析,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风雪噗嗤一笑,否定道:“可能,因为性别原因,我们的思维方式存在严重分歧。我觉得,遇到这类事情的女孩,十有八九不会觉得男孩正直,反倒觉得他懦弱与胆小。”
“好吧,我们就瞧瞧,看明早李恬恬怎么说,就知道谁的判断正确。”天已经黑透,但顾铭不困,说话时看了一眼挂钟,九点一刻,说:“时间还蛮早,你叫我看你的颜料画,是指看什么?”
“你先过来,就坐我旁边,我待会给你看。”风雪拍了拍旁边沙发空出的位子,待顾铭坐下后,又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后两句是什么?”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顾铭不知道风雪什么意思,顺口接下后两句诗后,问:“你叫我坐这儿,就是陪你对诗?”
风雪神秘一笑,摇头:“我可不会找你对诗,没胜算的事情,我可不做。至于我为什么要和你对这几句诗,等会就你知道了。现在,你把我的画框和调色板拿过来。”
顾铭照着风雪说的做,将画框和调色板搬过来,不用风雪提醒,他便娴熟地把支架的高度与方向调好,再度坐到风雪旁边。
“我之前将这幅画转向阳台,的确是想通风,快速风干颜料。不过,我可不打算把画纸取下来,因为还有最重要的工序没完成。”风雪莞尔一笑,捏着画笔开始加工。
顾铭在旁边看着,注意力集中在画纸上。原本,画上是顾铭本人与黄果树瀑布,但随着画笔勾勒,渐渐有了两只蝴蝶轮廓,均为深蓝色,飞舞在瀑布上面。
“你所说的工序,不会就是这两只蝴蝶吧?”
见风雪画完蝴蝶之后,再未动笔,而是盯着这幅画认真看,一看就是好几分钟,顾铭终于忍不住发问。
风雪提起画笔就往顾铭脸上点,画出一个大花脸后,凶巴巴警告:“顾铭,你不要说话,会打断我的思路。”
顾铭抬手摸脸,盯着一手五颜六色的颜料,苦笑,不再出声。
风雪的眉目凝的很紧,在认真思考,不觉间将手抵在下巴上。可能是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单手抵着不够,又将另一只手抵上来,而这只手捏着画笔。不知不觉中,俩人都成了大花脸。
“我想到了!”某一刻,风雪忽然出声,声线略显尖锐,带着浓厚的喜悦。
“你想到什么了?”顾铭耐着性子干坐这么久,心头对风雪思考的问题产生好奇,此刻见她出声,便忍不住问。
风雪鼓了鼓腮帮子,有些生气,捏笔在顾铭脸上再画了一笔,凶巴巴说道:“我都告诉你了,不要说话,你就这么喜欢打扰我吗?”
顾铭嘴角直抽,感受着脸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与颜料泌出的奇特味道,下定决心,绝不动嘴。
视界中,风雪下笔很快,在两只蓝蝴蝶下面飞速勾画。很快的,一连串颗粒物成股滑落,交织着落在瀑布与山林之间,似泪珠,又似花粉。笔还未停,在调色板上快速调色,弄出深粉色、湛蓝色、绛紫色、桃红色等等鲜艳色调。于画纸上再度下笔,在瀑布与山林间画出万紫千红的花海,铺天盖地撒满整张画纸,最后,几朵花蕾轻轻落在画中人的头上。
画到这里,风雪再度停笔,静心思考。
顾铭这次学聪明了。静坐不动,避免摩擦沙发的声音,同时把呼吸放平缓,避免出气声太大。如此,方才做到无声,免得再次受伤。
大概一刻钟后,风雪叹息着摇头,说:“庄生迷蝶可用蓝蝶指代;鲛人有泪可用花粉指代;杜鹃啼血可用花海指代,可是,暖玉生烟这个典故,总不能画一块蓝田玉进去吧……”
顾铭听懂了,现在明白风雪为什么要提那四句诗了。因为,那四句诗分别使用的典故是,庄生迷蝶、杜鹃啼血、鲛人有泪和暖玉生烟。如此想来,风雪是想把这四个典故全部画进这幅画。
顾铭盯着色彩鲜艳的画纸,认真思考后,说:“暖玉生烟的典故出自《搜神记》,里边讲到,晴天日出入南山,轻烟飘处藏玉颜。这句话通俗易懂,晴天日出时,进入南山,有烟雾萦绕的地方,能找到蓝田玉。烟雾可用水汽替代,所以,在瀑布上画出水汽,就可以指代这个典故。”
风雪恍然大悟,觉得顾铭说的有道理,既然要做成诗画,就必须具备悬念性,画水汽的确比画蓝田玉要高明得多。
想明白这点后,风雪调色,很快调出水花白,在瀑布边上快速落笔,大概两分钟后,终于完成。
于是,顾铭看到,画中的自己,不仅青山绿水相伴,还有蓝蝶花海为衬,奇特的意境,恍惚指代梦入仙境。
——不、不对,不止这些,这一幕看起来何其熟悉?可是,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顾铭,你怎么了?”风雪见顾铭神色凝重,偏头看了一眼画,感觉没画错,便问。
顾铭咬了咬牙,涩声回答:“这幅画,的确囊括李义山所著《锦瑟》中的四个典故。可是,这幅画本没有这么深奥,是一个很简单、很幸福的意境,我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但第一时间想不起来。”
“哇,你居然发现了?”风雪睁大眼睛,美丽脸颊上有一抹气馁,低声说道:“原本,我要画的也不是这四个典故,只是想顺带画进去而已。既然你看出的端倪,我就帮你想起来,你听好哦。”
风雪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口,但不是说话,而是唱歌——
“人为什么凭感动生死相许
“拥抱前离别后
“是否魂梦就此相系
“人为什么有勇气一见钟情
“人海里这一步
“走向另一段长旅
“给你
“承诺一句
“就算生命在这秒化灰烬
“可还我
“原来天地
“我们相爱那一季
“梦里蝴蝶
“翩然舞起……”
顾铭认真听着,不动声色,只是面上的凝重渐渐淡去,变得放松与宁静。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风雪唱完,轻轻捏了一下喉咙,甜笑着问。
顾铭点头,微笑道:“从我听到第一句歌词,我就已经认出这幅画。这是动画电影《蝴蝶梦: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最后一幕。
提早结束学业的梁山伯前往祝英台家中拜访,想提亲。可得知,祝英台已经被许配给马文超。梁山伯黯然离去,不久后思念成疾死去。
祝英台收到梁山伯死讯,同样痛不欲生。她打扮成漂亮新娘,偷偷去梁山伯的墓前。
就在这时,墓地开裂,梁山伯的灵魂出现,对着祝英台伸手。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入墓中。这一瞬,两人身化蝴蝶,在天穹双宿双飞,所过之处遍地花开。”
“那天你说你喜欢刘若英的《蝴蝶》时,我就想着要把这美好画面画给你看。却没想到,你将这画面记得这么清楚,我一唱,你就想起来了。”风雪抬手挽了挽两鬓头发,很开心。片刻又嘟着嘴表示不满,说:“既然我唱第一句时,你已经看懂,为什么不叫停,害我唱这么久,喉咙好疼。”
顾铭微笑:“因为我喜欢听你唱歌啊。”
“过分!”风雪吸一大口气包在嘴里,面上表示不满,心里却异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