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29章 月出(1 / 1)横峰扫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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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很热,烁玉流金。

时令至夏至,白昼被无限拉长,被日光漂得莹白的云层里总会夹杂一抹耀眼黄斑,大地化作蒸笼。农田里劳作的农民,大街上叫卖的商人,抑或是顶着遮阳伞出行的旅人,均在灼烫的夏日里挥汗如雨。

生活是美好的,但它同时也是客观的,大多数人都在它的驱使下,起早贪黑,形成惯性。也因此,纵使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为凶厉,习惯于忙碌的人群,依旧按部就班,维系着手上聊以为生的工作。但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不同,他们都处在最无忧的年岁,生活上的一切困难都由父母的双肩抗下。于是,他们有了更多的、用以娱乐的笙歌管弦在这样的酷热的夏日,他们最喜爱的消遣方式自然是游泳。

但是,游泳也有区别。对一些家庭条件较好,且父母比较疼爱自己的少年而言,买好游泳装、潜水镜、潜水管、游泳圈、救生衣等等设备,再交钱去正规又安全的游泳池玩水才叫游泳而对一些生活比较紧迫的穷酸少年而言,他们游泳,便是翻山越岭找到没有丝毫安全性可言的大河,尔后纵身跳入其中,欢快畅游。

吴潇就属于后者。

漫长暑假的第十天,也就是六月底,顾铭接到吴潇的电话。

两人闲聊一阵,吴潇的话语中有关心,也有试探。他的大概意思是,叫顾铭不要为风雪的事情伤心,更不要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面,偶尔出来走走。说不定,蓦然回首,真正爱他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铭便说:“潇潇,我懂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我深信着,小雪只是生我的气,不会真的不要我的。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原谅我了。”

吴潇:“阿铭,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们之间发生那种事情,归根究底,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但是,别说风雪不会原谅你,换了任何一个女孩也都不会。毕竟,你隐瞒的是她亲人即将过世的消息。这个世界,无论谁少了谁,也都不会停止运转。你没了她,并不代表你没了一切,生活仍要继续啊。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不该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你尝试着走出那间狭小而闷热的小屋子,往外面看看,你真正喜欢的、并且也同样喜欢着你的女孩,兴许就在不远处。”

潇潇嘴里能说出这样中肯的话?

顾铭:“潇潇,这段话是谁教你说的?”

吴潇:“阿铭,我们是兄弟啊,我关心你,还需要谁教我说辞?这段话,本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没有任何人教我,仅此而已。”

顾铭:“所以……你想说什么?”

吴潇:“出来玩玩,一起去玛琉岩游泳。避暑的同时,也放松放松心情。”

顾铭:“现在?”

吴潇:“对,就是现在。”

顾铭:“那你去游戏厅或台球室等我一会,我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

吴潇:“好!”

挂掉电话,手机屏幕弹回信箱界面,上面全是顾铭发给风雪的短信记录,因为屏幕篇幅有限,只能看到近几天的记录,全是“晚安,最爱最爱的小雪”。

然而,屏幕上只有发出去的,没有接收到的。

再往上翻,17号的记录里有风雪发过来的很大一段信息,群蚁排衙的文字若无数颗尖锐钢针映在上面顾铭,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就在昨天,我刚刚赶到北京,舅舅的讣告便传来了。最后的最后,我没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我知道的,你是为我好,怕我伤心,所以一直隐瞒着舅舅病危的消息。这一点,我能理解,因为爸爸妈妈也都是这样做的。说什么生老病死,人世常态,他们不能阻止死神的夺魂,能做的只是让我快乐地过完初中生活。可是,他们不懂,连你也不懂,舅舅在世的时候,我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这对我来说,是怎样无法弥补的遗憾啊?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就算我勉强说服了自己,深信着你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可我也万万不敢认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爱”。我曾说过,我不喜欢彼岸花,因为它同时象征着无穷无尽的爱与地狱死神的号召。明明单纯的花妖与叶妖都深爱着对方,却又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相惜,参商永隔。却不曾想,某一日,横亘在我们心灵之间的沟壑,也将我们变作了一株同根而生的彼岸花,我们成了传说中的曼珠与沙华。别了,我一度认为我已托付余生的男孩别了,哪怕现在,我仍深爱着的男孩。愿漫天雪花里,茫茫人海中,我们再无交错之时。

顾铭又一度把它读完,再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静默不动的房门。

至收到这条短信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每天给风雪发一条晚安问候,便是简单到常人无法理解的生活饿了吃零食,渴了喝自来水,发呆时抽支烟,困了便与无孔不入的“魇”做斗争。

就这样,他坚持了十天。他幻想着,风雪只是一时伤心,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只要给她时间,她便一定会回心转意。

十天时间,足够风雪一家办完周时帆的后事,并缓缓走出悲伤的阴影。可风雪没再发来哪怕一条短信,连、电话等联系方式都一并拉黑了。

顾铭知道,吴潇的话是对的,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不只风雪不会原谅,换了任何一个女孩也都不会。

十天,已然成了他能坚持的极限。

而此刻,放下心中的执念,碾碎脑中的一切幻想,只需踏出房门一步,便意味着他与她,历经两年多的哭与笑后,终于成了陌生人?

顾铭深吸一口气,终是放不下心中的仅剩一丝念想,颤抖着发出最后一条短信:我在合中等你。

尔后,他大步踏出房门,顶着灼烫的日光,去游戏厅找到吴潇。

两人同行,要去玛琉岩冲澡。

如往年一样,一到夏日,河岸的荆棘之路便被穷人家的少年踩出一条大道。而立在路边那一株病树桩仍在,比之往年,它的身体切面又多出了一环年轮。

两人上山,走到过水管那一段路时,均止步。

前面,树林阴翳,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对面的石阶上洒下一片斑驳。而光影交错的石阶上,少女亭亭玉立。

韩贞。

她和往常一样,一到夏天便换上一身绿纱衣,远远站着,便如一簇含笑舒展的绿叶,视觉上沁人心脾。岁月没在她细腻若玉石的肌体上刻下半点痕迹,反倒使她的美丽更胜往昔。

此时的她,一如既往,宛如无声绽放的雪莲,只需静静站着,便如清凉拂过的风声,消去夏日的酷暑,只留淡淡的余香。

在这一瞬,顾铭彻底理解吴潇的用意了。

沉默中,顾铭缓缓走过水管,走到韩贞面前,与之相对而立。

两年里,顾铭长高了很多,接近一米七的个子,但站在她面前,仍有不足。

诡异的对视里,韩贞忽而一笑,问:“看到我,莫非你不开心?”

顾铭摇头,淡淡说道:“很早以前,我就想见你一面。却没想过,我们会在这样的场景里重逢。多的话,我说不出口,而该说的话,我至今犹记……”

韩贞依旧在笑:“我不辞千里前来找你,你不笑就算了,非得说我最不想听的话?”

顾铭便说:“那走吧,我请你吃个饭,算是我把欠你的钱债还清。”

韩贞站着不动。

顾铭又说:“如果你不想吃饭,那我们一起去瀑布下歇凉?”

瀑布下是一口大水洼,全是光着身子洗澡的少年郎,韩贞去不了。

韩贞不笑了,她咬咬嘴,似乎发脾气了。仅片刻,她又吐吐舌头,强颜欢笑:“看样子,你还没看我留给你的护符里面的东西,这一趟算是我白来了。”

顾铭摇头:“你来得正好,我可以把欠你的东西全都还清。”

韩贞道:“你不欠我什么。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回家了。”

说着,她欲走,却被顾铭扼住手腕。

“你想牵我手的话,我不会介意哦。”

韩贞摆摆手,没甩开,便笑着说一声。

顾铭皱眉道:“你好歹是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走吧,一起去吃个饭,潇潇也一起。”

韩贞迟疑,思索半晌,妥协了。

三人又一起下山,一路无话。

下午四点,明显不到吃饭时间,吴潇便提议:“要不我们去打打台球?”

顾铭没说话,韩贞却拍手叫好。

到台球室,给屈老板打个招呼,便选一张还算新的球桌洗球。

顾铭本是台球高手,自然会上场韩贞也自称“高手”,便也上场了吴潇懂台球,却打不好,便站旁边给两人记分。

一连五局下来,韩贞鲜少拿到球权,基本上是顾铭的单人表演。

五点半,顾铭随手丢下球杆,去柜台结了账,转身时莫名问了韩贞一句:“这两年,你经常练台球?”

韩贞脸一红,低头道:“只学到一点入门技术。和你打,肯定不是对手啊。”

顾铭忽然抬手,毫无征兆地抓住韩贞的左手,低头看一眼她手背的虎口处,皱眉道:“这么好看的手,却起了碱。”

常打台球的人,架杆的手的虎口,拿杆的手的手心,都会起碱。

“你关心我?”韩贞被惊住了,急促呼吸好几声,问。

顾铭道:“以后不要再练台球了。这种运动,没有足够的天赋,很难练好。”

韩贞道:“我若不练好,你就不会和我打啊。”

顾铭不再说话,大步往外走。

沿街道折转两次,再度找到“土味老火锅”。上一次,韩贞就是在这家店帮顾铭结的账,这一次,顾铭准备照价偿还。也因此,时隔两年多,顾铭点出了和上次几乎相同的菜色。

吃饭时间,顾铭不说话,韩贞与吴潇便不说话。

结账前,顾铭问:“韩贞,你今天应该回不了家了,我帮你写一家旅馆?”

韩贞却说:“我可以睡你家宁雪的房间啊。”

顾铭摇头:“你是个女孩子,还是不要随便去男生家。”

韩贞犹豫半晌,点了头。

写好旅馆,顾铭和吴潇一起出来时,顾铭叮嘱道:“潇潇,你以后不要偷偷给韩贞汇报我的情况了。你这样做,只会令她更难过。”

吴潇道:“令她难过的不是我,而是你。”

顾铭沉默,安静往家里走。

吴潇大步追上来,认真问道:“吃饭时,你好多次欲言又止。是不是你有什么话想对韩贞说,却碍于我的存在不愿开口?”

顾铭摇头:“在你面前,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吴潇疑惑:“既然不是因为我,那你为什么不说?”

顾铭道:“很简单的三个字,我却说不出口了。”

吴潇问:“我爱你?”

顾铭面门一黑,大骂道:“爱你个头!我想对她说对不起!”

吴潇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以为,只要我请她吃一顿饭,再把这句对不起说出来,我欠她的便还清了。可是,当我看到她不动声色,却又宛如惊弓之鸟的表情时,我开不了口了。”

顾铭如实解释,转而大步往家里跑了。

而顾铭没想到的是,他前一刻才叮嘱了吴潇,下一刻,这人便把两人的对话如实转告给了韩贞。

旅馆里,韩贞捧着手机眉开眼笑。

又十天过去,中考成绩以及考生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顾铭考了657分,远超合中分数线,甚至能上重庆一三八中。

电话里,顾铭问:“若我是年级第二,便证明,我仍未考赢阳珊?”

郑绘坦诚回答:“阳珊比你多的不是几分或十几分,而是五十几分。她的总分是713,若非她体质不好,体育只考了32分,总成绩可能是全重庆第一。”

顾铭道:“所以我失约了。”

郑绘慈祥一笑:“傻孩子,这世上优秀的学生数之不尽。或许你并非最优秀的那个学生,却是这世上有且仅有,独一无二之人。”

顾铭沉默,半晌后问:“小……风雪呢?”

郑绘道:“风雪这丫头看着性子刁蛮,但学习并不含糊。她报考的合中分数线只需597,而她考了609,应该是录取了。”

小雪终究是和我同校吗?

顾铭心里惊喜,旋即又问:“那我们同校的学生,有几个考去合中了?”

郑绘细数:“你,风雪,许成语,韩强,再加上被保送的李奇,李灿,文雅,邵丽,一共八个人。”

顾铭皱眉,对这结果有些不解,继续问:“陆思和柳健呢?”

郑绘赞叹道:“陆思考前便很自信,第一志愿填的重庆三中。果不其然,她考过了分数线五分,被录取了至于柳健,他原本是三中初中部的学生,成绩拔尖。这次中考,他也算正常发挥,同样回归了三中。”

顾铭心一沉,心中已预见许成语的悲伤结果,轻叹一声,道:“郑老师,谢谢你的电话。你好不容易带完我们这一届学生,这个暑假就好好休息一下,别去操劳教学上的事情。还有,这个暑假真的好热,你得防暑,千万别被太阳晒病了。”

郑绘呵呵笑道:“你放心,我身子健朗着,病不了。你呀,上高中后就得更加努力了,坚持到考进理想的大学,才可以放松。”

顾铭:“学生谨记教诲。”

五天后,顾铭去邮局取到一封信和一个新手机,信里面的内容是:儿子,你快上高中了,妈妈给你买个手机,方便联系。电话卡的话,得买重庆的,我这里买不到,等你开学后,自己去买一张。另外,你也快16岁了,把家里的户口本拿去派出所照一张身份证吧,以后用得到。

顾铭没多想,新手机拿回去丢抽屉里随它陈旧,至于身份证,的确得尽快办理,便照做了。

又过去十天,家里座机响了,妈妈打来电话,说是爸爸工作太累,整天忙里忙外的,结果中暑了,还很严重。

顾铭不信,觉得这是爸爸玩的一手“关心则乱”,想把自己骗去他的煤矿帮忙,便不搭理他们。

时间轻快跳过,到9月,开学期到了。

而此时,时节已近白露,是孟秋转向仲秋的时段,但气候依旧炎热。

9月3日,报名的前一天,顾铭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后才知,是邵丽打来的。

她的意思是,邀请考进合中的老同学,在开学前一起聚一下,联络一下感情,以后各自遇到什么麻烦,也多一个照应。

顾铭再三确定,问她风雪会不会去,她都做了肯定回复。

于是,顾铭提前一天去了合川,在邵丽指定的酒店门口等人。乐视les3399

然而,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出现,直到服务员上菜,直到众同学都开饭了,风雪仍未来。文雅也没来

顾铭便悄悄问李奇:“小雪怎么没来?”

李奇只能无奈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你以为她只是和你分手了啊?她还和我绝交了……”

一个是分手,一个是绝交,两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多碰了两下饮料瓶。

当天晚上,顾铭和许成语一起住一个标间。

顾铭问:“陆思为什么考了三中?”

许成语同样不解:“我没问?”

顾铭大骂道:“你是猪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问都没问一句?”

许成语憨厚地笑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还挺庆幸陆思去了三中。毕竟,常在一起,难免产生矛盾。反倒是,两人分开了,偶尔见一次面,便都心系对方,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顾铭冷笑:“那你慢慢庆幸吧。”

次日报名,顾铭在校门里侧的大黑板上看到,自己和许成语、韩强三个男生都被分去了17班,而剩余的女生都去了19班。似乎校方也有考量,生怕同一个初中考来的学生也有早恋行为,便把往昔同校的男女生都分开了。

顾铭循着陌生学姐的指示,找到17班的报名教室,便是本班。

报完名,去宿舍看一眼,吓死人。

从未有人想过,这样一所赫赫有名的中学,宿舍竟是一个大教室,里面摆的上下连铺一共二十多架,也就是说,一个“宿舍”里要住四十多个人。

顾铭、许成语、韩强三人选了连铺,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出了门。

当天晚自习,各班发书,自我介绍。

顾铭没兴趣,便趴在桌子上睡觉。

醒来时,手机里有李奇发来的短信:我们班名单上有风雪,但她没来报名。

顾铭心一沉:我知道了。

次日,开学典礼兼正式上课,顾铭却不知所踪。

许成语很惊讶,毕竟他和顾铭一起吃的早饭,这会找不到人,难免着急。

正当陌生的班主任挨个询问过来,许成语想将顾铭的电话告知他时,一条短信发来:许成语,你别多事,我不会回合中上课了。另外,我的手机只有你打得通。

许成语皱眉,思考良久之后,决定帮顾铭隐瞒。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刻他还想不出明确的原因。

只需半天,许成语便深刻了解到这所学校的高强度教学,白天除了短暂的课间休息时间和吃饭时间,其余时间全是上课。从早上六点半起,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半。

当然,能考进这所学校的学生,无一不是勤奋好学之人。

有的人甚至觉得这所学校的教学太宽松了,晚上十点还抵着台灯坐床上翻书。

9月7日,一则校广播传开,说是今年炎热,国内又闹甲型h1n1流感病毒,同城其他学校都放了高温假,但本校每间教室都有空调,暂不放假。

在这样一个敏锐的时间点,许成语病了,是发高烧,久治不退。

班主任法外开恩,给了他一个足有七天之久的长假,说是他一定要退烧后才能回教室上课。

许成语并不想要这个假期,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和陆思约定9月12号,不管两人身处何方,都回合中再参观一趟。

可是,同班同学都下意识疏远他,甚至于,有人夸夸其谈,说他是“猪流感”的病原体。

在舆论的压迫下,许成语选择了放假,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市医院。

这一天,他打通了顾铭的电话

许成语:“顾铭,你现在还在合川城里吗?”

顾铭:“我在。”

许成语:“既然你不想上学,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顾铭:“谁告诉你我不想上学的?”

许成语:“那你……”

顾铭:“别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拉黑了所有电话,仅留你一人吗?”

许成语:“为什么?”

顾铭:“因为你迟早和我一样。”

一阵沉默。

许成语:“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在市医院打吊瓶,能过来陪陪我?”

顾铭:“你病了?”

许成语:“高烧。”

顾铭:“缺钱?”

许成语:“是的。”

顾铭:“那你等我一会。”

半小时后,顾铭风尘仆仆抵达市医院。

此时的他,不仅全身汗垢,衣着油腻,还面色发白,双目无神,如此邋遢模样,与记忆中那神采奕奕的少年郎完全不符。

许成语盯着他,良久之后由衷叹息:“我实在没想到,风雪地离去对你打击如此之大。”

顾铭道:“废话少说。你要多少钱?”

许成语咬咬牙,道:“你能先借我两百块吗?等下个月,我一定如数还你。”

顾铭摸摸兜里,递出三百块,淡淡说一句:“治好病,回去好好上课。”转身便走。

许成语盯着手中的钱发呆,心中有一抹悲凉感油然而生这人,真的是昔日令我羡慕不已的那个人吗?

9月8日,许成语返校正常上课。

可是,好景不长,在约定的日期的前一天,他又病了,还是发烧。

这一次,他再也没脸向顾铭开口,但他万死也不愿回家,便一直强撑着。好在,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有假,班上同学大多要回家,他便不用承受舆论压力。

次日清早,许成语用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一本戴望舒诗集,还订了一个生日蛋糕,给陆思打去电话

许成语:“陆思,生日快乐。”

陆思:“谢谢你,许成语。”

许成语:“嘿嘿,这么久了,我一直不太敢打电话给你,是心里有些害羞。今天好了,终于到了我们的约定日期,我有正当的理由给你打电话了。”

微微沉默。

陆思:“其实……你打电话给我,不需要理由的。”

许成语:“对哦,我们在交往呢,我还是个男生,应该主动联系你的。”

陆思:“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病了吗?”

许成语:“没有啊,我的声音很正常,可能是电话信号的问题吧。陆思,你多久能到合中,我等你。”

陆思:“呃……晚一点吧。”

许成语:“大概几点钟?”

陆思:“晚上八点吧。”

许成语:“我等你!”

不得不说,许成语真的病得很厉害,高烧致使他头晕目眩,并没听出陆思话语中的犹豫。

挂了电话,许成语看一眼手机时间,上午十一点,距离晚上八点还挺久,干脆回去睡一觉。

这一睡,许成语只感觉天旋地转,特别是醒来睁眼的那一瞬,脑袋传来的剧烈疼痛,宛如爆炸。

但他忍了过来,看时间,已是晚上七点过,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不敢迟疑,起床简单地洗一下脸,便小心翼翼拿起床边上被礼品盒包好的戴望舒诗集,又步子艰难地跑去蛋糕店取蛋糕。

待他再回合中门口,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八点整。

此时,天已黑透,浩瀚天宇中闪耀着熠熠繁星,一轮新月正缓缓升起。

皎洁的月光下,宽敞的合中大门口,人来人往,却不见陆思。

许成语很有毅力,他忍着身子的疲乏与脑袋传来的剧痛,硬是多等了一个多小时。当街上车辆行人与进出校门的学生都变少了,此地只剩月光与蝉鸣时,陆思终于来了。

许成语盯着她,原本飘忽的视线陡然清晰。他笑着,忘了疲惫与疼痛,大步向着早已扎根在自己心窝里的人儿走去,“陆思,生日快乐。”

说话间,同时递出手里的蛋糕与礼物。

陆思盯着他,反复咬唇几次,低声道:“你果真病了。”

许成语不以为意:“小病而已,无关紧要。你大老远过来一趟,一定累了,我们先歇一会,吃掉蛋糕,再去参观合中。”

陆思抿嘴道:“我不累,现在也不太想吃蛋糕。”

许成语收回提蛋糕的手,笑道:“那好,我们等会再吃蛋糕。这是你喜欢读的戴望舒诗集,我专门买了一本,现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

陆思使劲咬咬贝齿,再度拒绝:“戴望舒的诗,我已经读完了。”

许成语有些愣,又把捏着礼品盒的手收回来,傻乎乎地笑道:“没关系的,我再买其他礼物送给你。”

说话时,他的身子晃得很厉害,且不时皱眉,明显是被病痛折磨得太厉害。

但他不怕痛,把蛋糕和礼品盒都提在左手,再用右手去抓陆思的手,“我们先去参观合中,回头再买礼物。”

这一瞬,陆思的手宛如触电一般,猛然甩开许成语的手。

时间宛如凝固。

两人都以极度不协调的姿势缓慢往后退。

陆思还好,后退两步便站稳了。

许成语就惨了,他在后退中摔倒了,手中的蛋糕与礼品盒都摔破了包装,凌乱地散在地上。

他喘息着,强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强笑着还想抓陆思的手,“陆思,你怎么了?”

“够了!”

陆思哭了,眼泪如雨。她哽咽着,放声大吼道:“许成语,你不要这样了!我知道,你对的好,胜过柳健千倍百倍,可是……我终究骗不了自己啊。如他所说,他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少年英雄,纵使他对我万般使坏,我也丧心病狂地喜欢他啊!

以前,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使我产生了错觉,认为你才是我的英雄。可是,我错了,当柳健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就知道我错得一塌糊涂。纵使我欺骗自己,甚至用自以为坚定的信念与你交往,这些都在他一些不经意的动作前分崩离析……

许成语,对不起……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说完,转身便跑,跨过斑马线,在对面街道的转口处,有一个男生正微笑着对她伸手。

这人正是柳健。

此时此刻,许成语终于懂了当初顾铭吟诵的那一首月出。

因为,她看到陆思最美丽的笑在柳健面前,她拂去两颊眼泪,露出的最砰人心魄的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许成语不由自主地背出了这首诗,远远看着携手的两人逐步消失在视野尽头。

当“劳心悄兮”的身影消失,眼前只剩偶会飘过的陌生面孔以及冰冷的月光时,他一瞬间明白了好多东西

其一:顾铭不拉黑他的电话,是因为顾铭早就预见陆思会抛弃他。同病相怜的人,永远都愿意正视对方

其二:一段感情,单方面的努力,很多时候都那么的苍白无力,可能到最后,付出血与泪,换来的只是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所以,某一次简单的邂逅,就可能超越一切的欢笑与泪水,化作最圆满的举案齐眉。第190章原文

其三:因为“佼人僚兮”,所以“劳心悄兮”。所谓月出,不仅仅描绘女主人公的惊艳仪容,也反衬着男主人公的苦思。正因为“月出”的美,是自己只能相思的美,所以她才美。所以,当初顾铭下意识背出这一首月出时,他就理智地疏远了陆思

其四:陆思究竟有着一颗怎样纯洁的心,才能在历经数年的悲欢离合,仍认定柳健是她心中唯一的少年英雄啊?或者说,正是这颗过于纯洁的心,冥冥中注定了许成语的悲伤结局。

三天后,合中放了高温假。

而假后,许成语再没回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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