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次翘课去李府讨说法一事过去已有半月,乔卿莫心里怵庄先生又挂念着李府的事。所以一直称病不曾去女学,这期间庄苏荷和庄苏雅曾到府上探望,顺便邀请乔卿莫赴平昌候府参加庄夫人小张氏的生辰宴。乔卿莫心里藏了事,一连好几天都没个好颜色。
就连这些天帮秦如若绣嫁妆也心不在焉,一心备嫁的秦如若自然发现了端倪。这不,这一日正在绣鞋面的秦发如若看乔卿莫又在对着绣架发呆,甚至连续唤好几声都不见其有反应,遂起了捉弄之心。
只见秦如若顺手拿起手边冰冷的琉璃杯,悄悄靠近正在发呆的乔卿莫,趁其不备轻轻将杯子贴上乔卿莫的脖子。
乔卿莫正想前几日桐林递进来的消息,突然脖颈一凉,冰冷的触感刺激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直到耳边响起秦如若无忧无虑的笑声,乔卿莫心里的担忧思虑更重了。
“我替表姐绣嫁妆,表姐竟还有闲心捉弄起我来。”乔卿莫撅了嘴佯装生气说道。
秦如若放下琉璃杯,双手捧了乔卿莫精致的脸蛋温声道;“这几日你总是心神不在的,我唤了你好几声都不见你应我,只好出此下策帮你回回神。瑞儿,有什么心事可别独自闷在心里,当心闷出病来。”
“表姐.....”乔卿莫对上秦如若那双真切关心的眼睛,心口一暖,李府的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如若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想再问两句,就见佩蓝进来请安道;“奴婢给姑娘,荣表姑娘请安。”
“起来回话吧。”乔卿莫暗叹佩蓝进来得及时。
佩蓝起身回道;“姑娘,有小丫鬟来报,说绾青和乔掌柜已经到码头了,这会子应该快到角门了。”
“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乔卿莫支开佩蓝之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郑重其事的问秦如若道;“表姐,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什么事瞒了你,你可会生气?”
秦如若边替她理鬓发边道;“你若有事瞒我,定有瞒我的道理。既有道理可讲,我自是不会生气。”
“表姐。”乔卿莫感动得酸了鼻子,只因有了这句话她便觉着先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秦如若受到感染,将乔卿莫拥入怀中轻扶她背心安慰道;“我的傻妹妹,以后万不可为这种小事再伤神了。”
乔卿莫心里松了口气,又陪着秦如若说笑了好一会儿才辞别回萝梦阁。
这前脚刚入萝梦阁,后脚就看见绾青引了一个五十出头,穿着似讲师的老者入了园。乔卿莫一眼便认出乔掌柜,于是连忙迎上去行半礼唤道;“乔叔。”
“姑娘折煞老奴了。”乔掌柜连忙行跪拜磕头礼。
乔卿莫忙伸手去扶,乔见他发间又生不少华发,心生感触不由的用帕子摁去眼角的湿润。温声道;“绾青信里不是说还有几天才到么?怎的今日便到了?”
绾青得意的笑道;“本来是还要等几日才到的,多亏了大爷的同窗王公子家的船队,我们这才能提前进京。”
“王公子?”乔卿莫一头雾水。
乔掌柜补充解释道;“就是南方最有名的三大商族之一王氏嫡支长房的三子,也就是谷子楼的少东家。老奴去江南给大爷送嚼用银子时恰巧遇上王公子,他得知老奴要上京都,便让家中北上的船队载了老奴一程。”
一说到这儿绾青兴奋的接过话头道;“姑娘,您不知道!要不是奴婢动作快人又机灵,差点儿就在约定的地方跟乔掌柜错身而过呐。还有还有......”
这时佩蓝看见温齐家的在后廊下不停往这边探头,又想起几日前妈妈在正屋人手不够的由头下屡次私进姑娘房间,心里膈应。于是接断正准备长篇大论的绾青的话头道;“姑娘,乔掌柜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这里秋凉风寒的,再站会儿该冻病咯。”
绾青不满的闭了嘴掐断话头,乔卿莫却随着佩蓝的视线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温妈妈,于是点头称好,一行人便进了正屋。
正屋早已铺上地毯,将地板的寒气阻断。早上烧过的炭炉里还剩些余温,余温将屋子烘得暖洋洋的。乔掌柜一步步往里走,脚踩上地毯是软绵绵的触感,眼睛飞快的梭了一眼屋内陈设摆件,心中暗叹这一切竞合当年第一次入府见还是秦姑娘的主人时的摆设一模一样。
思绪到这儿,乔掌柜便想起那时的太太才十岁,虽说比此时的乔姑娘还小,可性子却更加沉稳妥帖。
那时自己曾是一大户人家珠宝铺子里的二掌柜罢,因发现账目有问题在私下调查时得罪了背后之人。结果账目问题没有查清,反被迫害诬陷成手脚不干净之人。最后害的一家老小被主家赶出来,家中病重的老母亲也因此断了续命药,自己也沦落到街边摆小摊儿艰难维持生计。是秦姑娘给了他翻身的机会,也是秦姑娘救了他的一家老小。临终前甚至将手头不薄的产业交由他打理,其信任是对他的肯定,也是一份考验人心的托付。
“乔叔,你一路上辛苦了,且坐罢。”乔卿莫话音刚落,佩蓝已经搬了几凳放到乔掌柜脚跟后。
乔掌柜回了神,忙摆手称不妥;“使不得使不得,这让旁人看了成何体统?”
“您年长又劳苦功高,坐得。旁人嘴碎不过是心歪眼红罢了。”乔卿莫劝道。
“这......”乔掌柜左右为难。
绾青看不下去了,直接过来扶着乔掌柜坐下宽慰道;“太太在时,您都能坐。咱们姑娘这里您怎么还拘礼了?”
绾青一番话说到乔掌柜心里去了,原在太太处,太太也是赐坐的。那时自己敢坐是因为太太为人和善客气,待自己犹如知音好友。而现下在姑娘这儿拘谨,不过是怕有心人看了会说自己倚老卖老欺负幼主,会怕有损自己名声。
这眼见自家姑娘执意相邀,便不在推辞,起身行礼谢恩道;“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恩后便再次坐下,只是这次按照规矩只挨了半边几凳。
待乔掌柜坐好,乔卿莫这才强按住心中急切,温声问道;“乔叔,我父亲那儿还好吗?可还整日醉酒?”
“姑娘且安心,老爷那儿政务上有伯爷派去的人帮衬着,酒也不大喝了,就是常常看着太太的画像失神。只是生活上虽说有太夫人派去的大夫照料着,可身子骨却大不如前了。”
“乔叔此话怎讲?!”‘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这句话像当头一棒打得她头晕气沉,一想到自己走之前父亲除了精神不佳以外身体还很康健,这不过才几个月就.....
“大夫说,老爷是忧思过重,郁结与心导致的气血不足,食难下咽,四肢无力。”乔掌柜一五一十答道。
乔卿莫听完已是红了眼眶赌气般念道;“食难下咽,四肢无力......乔叔,烦请你回给父亲带个话儿,就说若年前父亲身体依旧欠安,就不必再上京都了,小女自会负荆请罪回凤阳照顾父亲。”
“是,老奴记下了。”
“姑娘莫急,当心上火。”佩蓝忙端了热茶奉上宽慰道;“老爷哪儿有锦绣姐姐照顾着,会好起来的。”
“有她照顾?她信中不还说父亲无恙么?”乔卿莫莫名发了一通气后,方才察觉自己的失态,锦绣是母亲身边最忠心的姐姐,又怎会不尽心伺候父亲?思及此处,遂用帕子摁了摁眼泪,接过佩蓝手中的茶盏。佩蓝见她喝了茶,知道自家姑娘这是冷静下来了,方才安下心来。
乔卿莫缓了一会儿接着问起福哥儿的事儿来;“福哥儿他一个人在江南可还习惯?学业跟得么?”
“回姑娘话,大爷吃住都在书院,平日里账上拨给的例银也宽裕,老奴瞧着几个小厮把大爷照顾得挺好的,大爷比离家时还高了不少呐。至于功课,老奴不懂那些,想来大爷是个能干的,学业应该差不到哪去。”乔掌柜老老实实答话,仿若并不知道乔卿莫发了脾气一般。
乔卿莫想着自家弟弟向来懂事又有着异于常人的自制力,心中宽慰。见乔掌柜神色有些憔悴便道;“乔叔今日也累了,先下去歇着罢,过两日对账也不迟。”随后又吩咐一旁的竺墨道;“你带乔叔先去给外祖母请安,再领去外院安置下来,乔叔这几日的吃穿用度你都要安排好。”
“是,奴婢晓得。”竺墨领了差事,乔展柜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才跟着景红退下。
佩蓝在一旁将乔掌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里自有一番计量;‘太太留下的人就温妈妈,锦绣姐姐,桐林和乔掌柜。温妈妈虽说做事干练勤快,可为人糊涂。太太一走就转了风向,原先在凤阳也不过是拿着身份端大连姑娘也一并管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现在到了京都,却不知道认了谁做新主暗地里做些叛主算计的勾当。如今姑娘是没抓住她的现行暂时动不了她,这往后可不好说。
再说锦绣姐姐温柔心细,聪明却不爱争抢,是太太的陪嫁丫鬟里最忠心的一个,却只对太太老爷忠心。
桐林自是不必说的,长得一表人才,能识文断字,有本事有手段,待大爷姑娘都是一片忠心,可终究是大爷的人,日后定是跟着大爷做大事的,不可能一直为姑娘所用。
乔掌柜从前也在内院见过几次罢,那时没什么印象。只听说是个打理生意的一把好手,只是自己不明白,他既有如此本事为何不进侯门高府,偏要在太太手下打理太太的嫁妆和老爷为数不多的铺子?更不明白太太为何能如此信任他将所有产业铺子都交由乔掌柜打理?若说他老实忠心,可为何会被上一任东家连同一家老小都赶了出来?若说他善于谄媚讨好,可为何从进门到现在看到的只有他的小心翼翼,拘谨和不自在。甚至于姑娘问什么他便直直白白的答什么,不懂得含蓄而言,也不会多说一个多余的字。’关于乔掌柜这个人,佩蓝着实想不通。
乔卿莫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母亲为何会如此信任乔掌柜。若说怕刁奴欺主自然是谁都怕的,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能保证他永远忠心不贪。可母亲知道乔掌柜是个看似老实巴交任人揉搓的主,实际上骨子里硬得很。因为他想要向旁人证明自己不是那贪主钱财之人,所以他憋着这一口正直之气,只要他这口气还在,就永远不会做出贪主钱财之事。再加上乔掌柜十分孝顺,母亲救了他老母,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