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还对这年元旦晚会上我们的演出记忆犹新。其实,从日后的很多演出来看,我们的这次演出并不能算多完美,但是,第一次总是令人难忘的,尽管我们只演奏了两首歌曲,但这次演出带来的幸福感淹没了日后我们的任何一场演出所能带给我们的满足感,使我们永生难忘。
元旦晚会在元旦前夜七点整开始。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一个不少地坐满了体育馆的座位,站在馆内搭建起来的舞台上,看着整个体育馆都是黑压压的人,并且这些人都在期待着你为他们带来精彩演出的时候,你就会禁不住地要颤抖。
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感受。
我们的节目被排到了倒数第四个。当学生们已经开始对晚会节目感到厌倦时,我们抱着吉他、架子鼓和电子琴上台了。
主持人向馆内的人们宣布接下来是Nirvana(涅槃)乐队的摇滚演奏,体育馆内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我们在全场近一万只眼睛的注视下,告诉他们,我们的第一首歌曲是乐队原创《弹簧》。
然后,崔姐的电子琴声响起,轻柔地飘荡在馆内。琴声如同丝绸一样滑过每个人的脸庞,如同羽毛一样拂过每个人的耳朵,如同溪水一样流过每个人的心田。我想,如果有人认真地倾听了,却说这是一支没有水平的曲子的话,那他一定是在撒谎。
当半分钟的电子琴独奏结束后,森毛奏响了吉他,伴着低沉的鼓声和浑厚的贝司声,森毛轻轻地唱道,我的世界忽然变得很矛盾,因为我变成了一条弹簧,巨大的弹簧……
森毛唱完第一段,崔姐的电子琴加入,做了简短的衔接和过渡,然后我接着唱第二段:离开的同时想起,想起的同时逃离,我的姑娘呵,就在你说分离的瞬间,多想紧紧地把你拥在怀里……
我想我们的原创歌曲获得了认可,当《弹簧》唱完时,体育馆里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甚至有人在对我们吹口哨,体育馆内忽然掀起的热烈气氛使我们受宠若惊,我们站在台上对着大家鞠躬,口里不断说着谢谢,因为激动,我们的身体都在颤抖,向现场观众致谢的时候,我能听到喉咙里的沙哑。这种感觉太奇妙了,脑袋会不由自主地眩晕,眼前的事物突然间变得无比生动起来。
掌声退去后,我们告诉大家,接下来我们还要演唱一首摇滚歌曲,就是备受大家喜爱的beyond乐队的《不再犹豫》!
馆内响起了更为热烈的鼓掌声。当我和森毛的琴声同时奏响的时候,观众席上有人站了起来。当鼓声响起的时候,有更多的人站了起来。大家随着振奋人心的旋律一起拍掌,摇手臂,还有很多人跟着我们一起唱。我和森毛已经完全放开了,尽管手指还是忍不住在颤抖,但是我们已经感觉不到了,此刻的元旦晚会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我们的演唱会一样,任我们尽情挥洒,任学生们尽情歌唱。
演唱结束时,馆内还有歌声绕梁,很多人仍然站着,并且对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们四人相视一笑,然后对着四围的观众鞠躬,为我们的演出画上圆满的句号。
晚会很快就结束了,当我们在体育馆外装好乐器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一会儿世界就下白了,这时唐靓出现在我的面前,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她笑容可掬地在我身后拍了一下,我回头时唐靓的笑容灿烂得仿佛阳春三月的桃花,她很高兴地说,郭润,恭喜你们演出成功!
我笑着对唐靓点点头,然后回头对着森毛他们叫,哥们听见没有,唐靓来祝贺我们演出成功了!
森毛海涛都对着唐靓挥手点头,崔姐这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唐靓从身后拿出一个望远镜在我眼前摇摇说,刚才我就是用这个来看你们演出的,郭润,你表现得很好,我很喜欢看你在台上弹着琴唱歌的样子!
是吗?哈哈……唐靓的话令我心花怒放。
是啊,你知道吗,当班上的人知道乐队里有你的时候,大家都疯狂了,整个班的人都站起来为你鼓掌,跟着你们一起唱,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当时我都被镇住了,班上的人拉着我直叫,快看啊,那是郭润啊!后来还把望远镜从我这儿抢去看你!呵呵,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又不顾一切地从他们手里抢回来望远镜,接着看你的演出!唐靓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女人确实是容易受到周遭影响的动物,即使是唐靓也不例外,之前对我们乐队如此冷淡,现在却又这么热情。
大雪慢慢地将这个世界包裹起来,站在雪中的唐靓仿佛是一个天使,她的笑容令人迷醉。
我已经无暇去想别的了,这个夜晚多么美丽!
可是,元旦后我爸第一次被请到了学校。丹顶鹤与我爸谈了足足两个小时,从小到大,我爸还没有被单独请到学校过,所以他们谈话的期间我一直忐忑不安。不过想想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怕什么呢?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我爸和丹顶鹤的谈话也结束了。他们一起来到我的教室外,丹顶鹤把我叫了出来,我爸和颜悦色地对丹顶鹤说,多谢老师对郭润的关心,回去我再和他好好谈谈。
丹顶鹤很客气地跟我爸握手,郭润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你们两父子谈谈心也好,郭润,你和你爸爸先走吧。
我点点头,然后跟着我爸一起离开学校,一路上我和我爸没有说一句话。
坐在车上,我爸的表情显得很严肃。好一阵他都没有说话,我憋得不行了,才问我爸,爸,今天你们说了些什么?
我爸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继续开车,我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公路上的灯光一明一暗地打在我爸脸上。
郭润,是不是谈恋爱了?我爸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却是问这个问题。
诶……是的,跟唐靓!我说。
红灯。
以前我说过,只要你把握得好,我不会干涉你恋爱的自由,唐靓是个不错的姑娘,关键是你能不能保证你会足够清醒?我爸看着我问道。
有一分钟我都没有回答我爸。车子随着绿灯亮起而启动,我深吸一口气,对我爸说,爸,我会尽量保持清醒的头脑,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的。
恩。我爸喉咙里哼道,那你为什么要去搞摇滚,而且还不告诉我们?
爸……我只是……想表达一些想法……我的心猛烈地跳起来。
我爸沉默地开着车,好一会儿后他低沉的声音才响起,虽然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不该隐瞒着我和你妈。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始终还是我们。
爸……我觉得我的语言消失在胸口。
也许你是怕我们不允许你搞摇滚,的确,在我看来,摇滚是些旁门左道的音乐,你要表达思想,可以写文章,为什么要做这些不值一提的歌曲?我爸的音量提高了。
爸,您不了解摇滚……我试图辩解。
你不用说服我,在我看来,做这种音乐的人是很危险的,你不要认为我不了解摇滚,我知道很多做摇滚的年轻人最后都吸毒,犯罪,染上艾滋病,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去做?我爸有点激动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爸对摇滚有着很深的成见,今晚我是不可能和他找到共同语言的。
这段话说完,我和我爸都沉默了好一阵,快到家的时候我爸终于又开口了,你要尽快从那个乐队里撤出来,还有,我希望你用期末的成绩来证明,你还没有失控。
很快,我看到了家里的灯光。
期末我带着年级第十的成绩单回去,对于我从年级前五掉到第十,我爸并没有过多的责备我,只是说,成绩有起伏是正常的,只要起伏不要太大。
我点点头,随后我爸又说,摇滚你不要做了,我不希望再被你老师请到学校去。
我爸的语速虽然平缓,但是气沉丹田底气十足,所以我爸是憋足了劲儿的,不容抗拒,我只能说,我知道了。
但是,实际上我是不可能就这么离开乐队的,因为我已经完全融入乐队了。我、森毛、崔姐、海涛,我们四个人就是一个整体,少了谁都不行。
况且,当你迷上了那种表达带来的快感后,就会如同吸毒一样,很难戒掉,因为你会希望不断重复地享受这种快感。
而我想说的是,做摇滚给我带来了这种快感。
我告诉森毛我爸要求我从乐队里退出来。森毛想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然后问我,那你怎么想的?
我要森毛给我一支烟,他惊诧地看我一眼,随后抽了一支给我点着。我深吸了一口,然后咳嗽了起来。我以前是不抽烟的,很多男生开始抽烟都是因为想摆酷,我也不例外,不过很久没抽烟的我现在突然很想抽烟,我希望这能让我不那么烦。
短期内我不会退出乐队。我说。
你要忤逆你爸?森毛继续问道。
如果我在乐队的同时把学习搞得更好,我爸也许就不会怪我忤逆他了。我抽着烟说,吸了几口后,我渐渐习惯了。
但是在下学期我们可能会花更多的时间在乐队上,还可能有演出,崔姐已经跟他哥说过了,他哥答应时机成熟时让我们在他的酒吧里演出。郭润,你真的有把握吗?森毛说道,他的语气在最大程度地给予我选择的空间。
我低头沉思了。我心里很矛盾,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如果是,那么我和唐靓的未来将会断送在这里,如果不是,那么我将获得一个完美的过去。
这就像是一场赌博。
森毛,我无法很肯定地回答你,我只能尽力!我说。
森毛看着我,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兄弟,我不希望你为了和我搞乐队而耽误了前程,如果你觉得做这事对你影响太大了,你就退出,我不会怪你。
我拍拍他的手说道,没事,我们能渡过难关的。
春节过得有些郁闷,因为要瞒着家里去和森毛他们一起练歌,所以每次我去森毛那儿都像做贼一样。还好是春节,进进出出不会受到太大限制,而且有唐靓这个幌子,在我爸妈眼里,唐靓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因此,只要我跟他们说我找唐靓去了,他们就不会过多地怀疑我。
然后,森毛告诉我他上门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的计划泡汤了。这句话一出我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倒。我说你丫疯了,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做上门女婿了?你丫也太乱来了!
森毛当时咬着一根长长的薯条,满不在意地说,反正以后都是要见的,干嘛不早点上门,也好早点了却一件心事。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和卫蓝一直谈恋爱到结婚?你别太理想化了,现在说这些事情太早了。我不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