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舞盯着巧儿看了半响,迟钝的人才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她迎上秦玉舞的眼睛,脸上浮起疑惑不解的表情,不明白大小姐今日怎的如此盯着自己瞧。
秦玉舞垂下眼睑,转身走到榻上坐定,这才徐徐的开了口:“巧儿,再过一个多月,你便要满十八岁了吧。”
“是的。”巧儿点头。
“你是母亲留下来的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时,便已学着照顾我,若说你是丫头,我倒是更愿意认你为姐姐。”
“小姐……”巧儿听玉舞如是说,眼底浮起了薄雾。她内心里也是真心当秦玉舞为妹妹,从秦玉舞还是襁褓中的小婴儿时便伺候在侧,如今一转眼已是十二年,早已超越了奴婢和主子之间的情谊。
“巧儿,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秦玉舞眼底也涌起一丝感动,心里有了一丝犹豫是否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但一想到未来要走的路荆棘重重,若是此时心软,只怕会引来无穷后患,便硬起了心肠,“但是,你若是伺候我,光是对我好还没有用。”
巧儿听着前半句还有些欣慰,可却没想到话锋却转了,下意识的抬起头,一脸愕然的望向上座的秦玉舞。
“巧儿,我身边的贴身丫头,不能只是心善、忠心,还要会察言观色,会知进退,会想方设法的帮我且能守口如瓶。但这些,你都做不到。”
“小姐,巧儿做的到!”巧儿被秦玉舞一番说辞惊住了,下意识的跪了下来,张口就接话。
“你说你做的到,可是我看见的却不是这样。便说我在病榻上时,只听你在廊上满腔怨怼的那番话,刘妈妈呵斥了你数次,你才不甘不愿的住了嘴。”
“小姐,我……那时候没有旁人在,我心里实在憋的委屈才……”
秦玉舞看着巧儿因为急于解释而涨红了脸,心软了一下,叹道:“好,那件事揭过不提。那么再说今日,你可知你今日又错在了哪里?”
巧儿一愣,怔怔的望着秦玉舞,一脸茫然。今日,她没做什么事情啊,怎么也出错了?
秦玉舞便又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给她的最后一丝机会也是枉然,她的心思天生粗条,又不善察言观色,留下亦无多大用处。她放缓了脸色,起身走到巧儿面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和道:“巧儿,你是我的好姐姐,但你实在不适合呆在我的身边。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不管你,我会为你挑一户好人家嫁过去,或者你已有了中意的人选也可以告诉我,我为你做主。嫁妆也必定办的丰厚,给你体面。”
巧儿的眼泪扑扑落下来,哭的梨花带雨,她现在终于知道大小姐是不要她了,却始终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何不要她,只是紧紧的拽着秦玉舞的衣袖,一脸伤心难过。
刘妈妈不知何时来到了门边,静静的望着被巧儿的哭泣带的慢慢变红了眼圈的秦玉舞,望着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小孩子,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一夕之间便似看透了世事一般,成熟懂事的叫人惊讶,但也知道她已不是那个不争不闹宛如秦府中一抹最不起眼的影子一般的存在,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巧儿退出去后,秦玉舞卧在榻上,怔怔了半响,直到手边被摆上了一盏消暑的冰镇莲子羹,才悠悠的回过神来。
“刘妈妈。”秦玉舞坐起身子,下意识的往她身后瞧了一眼,不似往常,巧儿已经没有跟进来了。
“奶娘,舞儿是不是太狠心了?”秦玉舞难掩心底的失落,“巧儿是很好的。”
多久没有听到秦玉舞唤她一声奶娘了,刘妈妈的脸上有一丝动容,暗叹了一口气,伸手缓缓抚摸上秦玉舞的头,却不想秦玉舞却突然一头扎进了刘妈妈的怀里,娇小的身子微微的抖动着,竟是哭了。
有多少年她没有这样软弱过了,不记事时母亲便离世,打小受尽府中诸人的白眼,忍气吞声的活到十三岁入了军营,每日训练痛的手脚都抬不起来却不敢落一滴泪。但若只是身体上的苦楚,她咬紧牙关忍忍便熬过去了,可心里上的苦,却是找不到宣泄口的。重生回来后,过了最初的兴奋,心思沉静下来,才越来越看清,这不是一场幸运,这只是另一场磨难的开始。她要讨回那些人欠她的债,她的双手必定会染上鲜血,她要打起比前世硬百倍千倍的心肠,甚至她还要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下手。巧儿的事,只是开始。
哭一场吧,为过去可怜的自己,为现在心痛的自己,也为将来无情的自己!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落一滴泪,谁敢挡住她的路,她必定毫不犹豫摧毁之!
“小姐,夫人是个恬静沉闷的性子,与世无争,与人不争,最后却……小姐,人活着,争也好,忍也罢,只要你这一世能安稳度过,便没什么看不开和放不开的,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刘妈妈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秦玉舞的头,缓缓的说道。
秦玉舞的身子一震,蓦地伸手紧紧的揽住了刘妈妈的腰身,紧紧的抱着她,轻声哽咽道:“奶娘,舞儿要争!”
刘妈妈虽然心中早已察觉到了,此时听秦玉舞直接说出来,依然心头一震,抚摸着秦玉舞脑袋的手也顿了一顿,脸上浮起了一丝难过,一丝欣慰。
秦玉舞察觉到刘妈妈的异样,泪眼蒙蒙的抬起头来,瞧着仲怔出神的刘妈妈。却见刘妈妈叹了一口气,点下了头,答了一声“好”,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转头望了望门外,终究不再言语,只重新抚摸了一下秦玉舞的头,冲她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秦玉舞见刘妈妈那模样,心知她定是有话要说,只是现在还有所顾忌才没有说出口,当下也不询问,只待时机到来时,自然会知晓明白。
刘妈妈抽出帕子轻轻拭去秦玉舞腮边的泪,瞧着自家小姐那红着眼睛和鼻头却又展露笑颜的小脸,若不是脸上那一半的红色胎印盖住了她本身的容貌,只怕这张脸早已名动京都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刘妈妈的脸色黯然了一下,内心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奶娘,巧儿的事,您看着办,别委屈了她。”秦玉舞面色认真的道。
“小姐放心,巧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比亲闺女也差不了多少,不会委屈了她。”刘妈妈应道,“只是,小姐身边缺了得力的人手,却是有些不便。”
“嗯,这件事情也烦请奶娘多多费心,帮着物色一个得力可靠地人过来。倒也不急,慢慢选着便是,只是这段日子却要奶娘为舞儿多费心了。”又想起巧儿若是出嫁,要给她准备丰厚嫁妆,于是问道:“奶娘,我手中可用的银子尚有多少?”
刘妈妈只略一顿,便回道:“这些年小姐的月例银子,除掉办事时的打点,还有院中丫鬟妈妈们的打赏,现在一共剩下不到二百两现银。”
秦玉舞听刘妈妈如此说,心中已知她的不易,她虽然是府中的嫡大小姐,可林氏借口她无需操心吃穿用度,每个月给她的月例银子不足五两,这五两银子还得支付刘妈妈和巧儿的月例,剩下来的已是寥寥无几。难为刘妈妈居然还能省下这样一笔银子,背后却是不知吃了多少苦。
这样想着,不禁抬头打量面前的人。这是秦玉舞第一次如此认真而用心的打量刘妈妈,见她虽然年不过四十,却已是两鬓白霜,脸上皱纹丛生,乌灰夹杂的发髻中只别了一支素银梅花钗,一身衣裳也是浆洗的泛白,袖口领口等易摩擦处都毛了边。似乎是察觉到了秦玉舞的心思,刘妈妈伸手摸了摸秦玉舞的头,缓声道:“小姐,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秦玉舞将小脸靠在刘妈妈的胳膊上,“以往我只知道自怨自艾,全不顾及奶娘和巧儿,也没有想到你们跟着我吃了这么多的苦。这二百两银子,只怕一半还是奶娘你算上了先前祖母打赏的两条小黄鱼吧。”
“之前是有被银子憋住的时候,可也熬过来了,小姐不必为这些俗物烦心。还有……”刘妈妈顿了一下,道:“巧儿也是要将赏银给出来,是我让她留下存着自用……”
“奶娘,你怎得不问我为何坚持要让巧儿离开?”秦玉舞抬起头望着刘妈妈。
“小姐既然有了主意,我又何必问?你总是不会害了她的。”刘妈妈淡然的说道,对秦玉舞却是满心的信任。
秦玉舞眼睛已是有些润了,她重重的点头,道:“奶娘相信舞儿,巧儿嫁户好人家过相夫教子的日子,比在这步步是陷阱的龙潭虎穴要好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