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临近天黑终于收尾,等到喧嚣热闹散去,秦府却没有重归安静,因为秦贵妃銮舆很快就要到来。不一会儿,赵妈妈来荷苑叫秦玉舞去门口迎接贵妃娘娘,秦玉舞早已提前换好衣服,梳理好发髻,依旧戴了白纱遮面,然后领着珍儿珠儿赵妈妈等院中诸人一起出了荷苑,往大门口而去。
一路彩灯明亮,将深沉的夜色也照出了几分喜色。门口早已站了一堆人,贾氏、秦明春、林氏、秦玉乔、秦玉飞、贾姨娘无一不在,秦玉舞走上前,站在秦玉飞旁边,抬眼望去,只见府门外街道洒扫光亮,道路两旁站满严阵以待的兵马,人数虽多,但静悄悄落针可闻声。贾氏由赵妈妈搀扶着,一直往来路探头遥望,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期盼和紧张。虽然贾氏定期可入内省视,但天家所在,毕竟不比府中,母女相见次数并不多,尤其近些年贾氏年老,行走不便,进宫次数越加少,相见一回极是不易。而这是秦明娇入宫后第三次出宫省亲,距离上一回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贾氏又如何不期盼欢喜。
不一会儿,隐隐听见有车马脚步声自远处行来,众人皆面色一震,纷纷探头望去,就看见小跑来一队开路通传的太监。众人瞧见那些太监,心里瞬间都明白,銮舆来了。
果然那队太监方两边列队站好,就有骑马行来的护卫近前来,翻身下马,将马匹牵开,一样立于两侧等候,如此往复,再见两队宫娥伴随鼓乐之声飘然而来,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宫扇,提炉焚香,排场恢弘。一对对过后,一顶金黄绣凤銮舆缓缓行来,在门口停下。
等候的众人纷纷跪下叩迎,便有太监前来扶起众人。銮舆入门,抬入东院,有太监跪请下銮舆,然后男子太监都纷纷退出。有贴身宫婢上前,扶着銮舆内的贵妃下来。
秦玉舞上一世见过秦明娇,在获得皇帝赐婚后。秦明娇召了她去寝宫相见,叮嘱她一些嫁人规矩,有身处高位者的淡漠疏离,也有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对其只算是不好亦不坏。
秦明娇进房换了衣服,便去竹青苑拜见贾氏,进门方要行家礼,候在屋中的一众女眷早已屈膝跪下,恭敬叩拜。秦明娇上前搀扶起贾氏,两人这才第一回瞧清对方的容颜,未及说话,已是泪如雨下。
屋内诸人见状,也都纷纷拿绢拭泪。秦玉舞垂着眼睑,眼底发涩,但没有泪意。她经历曲折坎坷,怎么会因为这种亲情相见而落泪?贾氏当初送秦明娇入皇宫去,就该料到母女再难相见,此时落泪,纵是满腔苦楚,也不过是吞当初选择的苦果罢了。
好在她站在最后,众人纷纷感触落泪,也没有注意垂首不语的她。
众人哭了一回,秦明娇抹了泪笑着扶贾氏坐下,便接受女眷的拜见。林氏领着秦玉乔、秦玉飞、秦玉舞上前福礼,秦明娇笑看着明艳少女可爱少年,含笑点头,目光在蒙着白纱的秦玉舞身上扫过时,顿了一顿,眼神微暗,随即便命一旁的宫婢将早已备好的礼物赐下来。
接了赏赐,又叩谢了一回,便站在一边垂首静候。再是贾姨娘上前来拜见。因为她本身是贾氏的本家所出,现在又有孕在身,身份金贵不言而喻,秦明娇也甚是欢喜,赐了礼,还赐了座。
女眷见了礼,屋外的秦明春便隔着纱帘遥遥见礼。姐弟二人隔着帘子说了几句,听得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秦明辉一家白日里来了府中给贾氏祝寿,后来下人通传说秦玉墨忽然不适,便匆匆回府去了,没有在此相候,只待处理了家事,再来叩见。秦明娇听了只淡淡点了头。
见了礼,行了赏,秦明娇拉着贾氏叙话,不一会儿丫头进来给林氏通传宴席已备好,众人便簇拥着秦明娇往正殿去。沿路红灯高悬,纱龙凤帐,很是隆重,但并不见奢华。秦明娇瞧着连连点头。她位尊贵妃,秦明春袭镇国公爵位,已是无上尊宠加身,即使火树银花、金栏玉宇堆砌也不越距,但府中诸人行事却并不走铺张浪费极尽奢华,反而越加清朴简单,这其中利弊权衡自有一番深意。
至正殿,秦明娇免了一众礼数,让诸人落座,连贾姨娘也在下首置了一个座位。秦明春子嗣单薄,秦明娇心里也极为担忧,对有孕的贾姨娘自然恩赏有加,只瞧得林氏心里恨的滴血,却还不能显露出来。
一顿宴席捧羹把盏吃的甚是欢愉,秦明娇也是真的高兴,皇宫再好,终究冰冷,此时亲人相陪在侧的温暖,温热了上位者冰凉冷漠的心。
秦玉舞抿着花茶,不动声色的打量上座的美艳华贵女子,见她已换下了贵妃大衫,着明黄竖领对襟,身前缀方补,绣鸾凤云纹,配红织金云龙海水纹澜裙,如云青丝束起,带黑纱尖棕帽,穿插全套掐丝黄金嵌彩宝头面首饰,戴抹额,耳畔一对鎏金银环嵌宝白玉寿字耳铛发着温润柔光。她的眉眼尾角妆画成微微上挑,在美艳中平添了一抹冷冽,此时虽然与贾氏交首叙话,但常年养成的高位者那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不经意间就会有所流露。
她是秦家走出去的秦明娇,但更是皇宫里来的秦贵妃。
秦府女眷们都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越加屏息凝神,不敢错了规矩。
宴席收尾,女眷们纷纷起身告辞,留给母女二人说体己话。秦玉舞出去时,隐隐约约听见秦明娇对贾氏道:“和玉不能随来,和儿公务缠身,明日得空会前来……”
秦玉舞脚步微顿,颜稷和明日会来?二皇子颜稷和正是秦明娇所出,在辈分上是秦玉舞的表哥。脑海中浮起紫薇园中跟在颜稷安身侧的那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秦玉舞微微蹙起眉。
第二日,秦玉舞比平日里起的早了一些,去竹青苑向贾氏请安后,便告辞回了荷苑。她前脚刚离开,颜稷和便入府来拜见贾氏,只眼角瞥见一截藕色裙裾在花园转角一闪而过。
颜稷和拜见了贾氏,又去拜见秦明娇。不多时,林氏携着一双儿女前来,一一见礼。响午时,府中摆宴,秦玉舞早上请安时已向贾氏提前说了不出来与大伙一起用膳,贾氏考虑到颜稷和在场,确实不宜让秦玉舞出来,便允了。所以午膳时秦玉舞不曾出来。
颜稷和在紫薇园见过蒙面的秦玉舞后,原本也不曾怀疑到她身上,但后来近半年,太子诸人都没有找出人来,心里才有所怀疑,所以有心瞧一瞧秦玉舞来确认一下,没想到对方居然躲了起来。
颜稷和不动声色的看了众人一眼,状似随意问道:“外祖母,和儿记得府中还有一位表妹,怎么不见其前来一起用膳?”
“你是说玉舞么?”贾氏笑道,“那丫头身体不适,在房中休养。”
林氏瞥了贾氏一眼,心想明明早上还来请安了,为什么贾氏现在又说秦玉舞身体不适?还有颜稷和并非不知晓秦玉舞脸的事,为何有此一问?这中间藏了什么猫腻?
“身体不适么?”颜稷和笑了笑,便也不再追问。
上座的秦明娇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见他眸中一抹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下,道:“和儿,一会儿用过午膳你便回宫去瞧瞧和玉,留她一人在宫中,我不放心。”
“好,孩儿知道了。”颜稷和微笑着点头答应。
用过午膳,众人退席,颜稷和也起身告辞回宫。秦明娇与贾氏叙话,想起颜稷和方才的探问,秀眉微微蹙了蹙,问贾氏:“母亲,玉舞已满十四了吧,再过一年及笄便要寻媒说亲,可她那相貌实在……哎,府中可有了打算?”
贾氏见秦明娇脸上浮起忧愁之色,原本一直禁口保密的话在心里过了过,便坦诚出来。
“原先我也担忧不已,只不过这丫头自有她的造化,遇见了璇玑姑娘……”便将秦玉舞转述原原本本告诉了秦明娇,又说了秦玉舞脸上的胎印已经淡了许多,再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化去。
秦明娇闻言大喜,由衷开心道:“若真能化去这胎印,便当真是她的造化,她这一生也就不会被人糟践了去。”
贾氏也含笑点头:“各人造化果真是奇妙无比的。也幸亏留了她的命,当年没有……”后面的话却是戛然而止。
秦明娇恍若没有听见,开口道:“我先前听人说起端午时的一件事。”便将紫薇园的事对贾氏说了。“那名官家子弟离去后,几位皇子便派人查探其身份,结果查到现在也没有查出那人身份来,倒是吊足了几位皇子的胃口。”
蒙金面罩、端午、紫薇园、冲撞太子殿下……贾氏心神一凛,想起秦玉舞端午那日回府向她回禀云雁冲撞了太子殿下的事,心中已是明了,只是不曾想到还有后续。
“难怪和儿今日会问及玉舞。”贾氏苦笑摇头,“只怕他已有所怀疑。”
“母亲如此说,想来那名子弟正是……”
贾氏缓缓点了点头,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那丫头常年驻足府中,好不容易得了秦明春允许让她出府去看龙舟赛,居然就招惹了一堆皇子。
秦明娇眼眸沉幽下来,半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这丫头还真是不凡呐。他日若当真化去了胎记,只怕也会阖府难安。”
贾氏闻言,眼前浮起那张艳绝天下的美人脸,脸色上的喜意淡去,渐渐被担忧笼罩。
后来几日,颜稷和无事便往秦府跑。贾氏与秦明娇既然知道了秦玉舞便是被诸位皇子寻找的人,自然不会主动暴露她的身份,何况她脸上胎记还没有彻底化去,也未到露面时,自然是千方百计阻拦,更是叮嘱了秦玉舞连晨昏定省都不必了,安心在荷苑里呆着。
秦玉舞乐得如此,整日都跟在梁青身边习武,身手一日比一日敏捷,身姿一日比一日挺拔,眉眼间的凌冽萧杀之气也越加浓郁。
秦明娇住了四日,便起驾回宫。颜稷和过府来接,心想母妃銮舆回宫,那病中的秦小姐无论如何也是要出面相送的吧,结果没想到依然没出来。不由越加好奇,心想非得再找机会见一见这位神秘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