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秦玉舞一口吞下酒,只觉得入喉一股呛辣,随即翻涌一股酒气,让她忍不住叹一声。她顺势往地上一坐,拍了拍酒坛子,笑道“舅父,这酒我替你先尝了一口,是真不错,你也来喝一口。”说着将酒坛往地上一放,道“就抱着坛子来喝,大口喝,爽快。”
何镌霖挖出第二坛,见秦玉舞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红梅树,也不怕裙子被泥土沾脏,也不怕秀发缠了树皮,就那么混不在意的满手是泥的指着酒坛,一个人对着虚空滔滔不绝的说话。
平日里什么时候见,都是一个高傲淡漠的闺阁小姐模样,此时此刻,却全没了礼数周全之意。
他默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手帕,抓住秦玉舞的手,给她擦去泥巴。
秦玉舞见他如此举动,倒也没有拒绝,或是来不及拒绝,何镌霖就已经收回了手。
何镌霖也坐在地上,解了酒封,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
醇香的酒液,入喉带着一股波澜壮阔的豪爽之意,席卷他的唇舌,浇透他心里的痛苦和郁闷。
“确实好酒。”何镌霖吞下酒后,赞叹一声,随即将坛中酒倒在地上,道,“父亲,夜儿无能,未能护你和乐儿周全,夜儿心里愧疚难当啊。”
秦玉舞听着何镌霖的轻言指责,心里默默的想,论愧疚,最该愧疚的便是她。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唯有报仇,才能有颜面去黄泉地下见舅父,消解她的罪孽。
“表哥,舅父不会责备你,要责备的也该是我……”秦玉舞痛苦的伸手指了指自己,搬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酒。
酒水下肚,她觉得眼前有些晕晕乎乎,呛辣的酒水入肚腹,像奔腾的火焰点燃她的四肢血脉,席卷雨夜的微凉,让她浑身热烘烘起来。
何镌霖见秦玉舞又喝,一时不知该是劝停还是由着她喝一些,缓解心中的难受。
“表哥,我要报仇,我要为舅父报仇,我要为阿姐报仇……”秦玉舞抱着酒坛咬牙切齿的低吼,她忽然转头,一双黑亮亮的眼眸子望向何镌霖,眼中波光粼粼,充满复杂的情愫。
何镌霖被她那一双眼眸看的失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种甜味浸满。
这样娇憨的她,真是难见一回。
“表哥,你也会为舅父和阿姐报仇吗?”不知道自己多么迷人的少女,朱唇轻启,问出直白的话。
何镌霖被问的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询问的到底是什么。
她在试探他,更是不信任他。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兜脸泼下,淋得他心凉。
“我会。”何镌霖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会亲手撕碎那些人!”
“真的吗?”秦玉舞微微偏头,眼睛一瞬不眨的望着他,缓缓的问,“哪怕这是一条不归路?”
何镌霖真想逼迫自己不去看她的那双闪耀着算计的眼眸,却下意识的又不愿意挪开视线。
“真的!”何镌霖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好像是失落,又像是憋屈。
秦玉舞看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何镌霖,将他的表情尽量的收纳眼底。
她在审视他,很认真的审视并评断,他是否是一个可信之人。
在看见何娉婷的那副模样之后,她忽然一下就意识到,如果想要扳倒江皇后,她虽然有手段有计谋,却耗不起时间了。
她自重生一世回来,本来以为只要自己好好谋划,有的是时间来一个一个对付这些人,但此时,她忽然意识到,她是一个变数,她会影响这个世界很多人的人生走向,有些人会死在她手里,也有些人……会被她牵累。
她……无法预料到这些变数,只能加快复仇的脚步。
吸纳可信之人,更快成事,是当下要做的事。
而何镌霖,是一个好帮手。
有顺天府的后台,借他之手,能办许多事。
“表哥,我们结盟吧。”秦玉舞缓声说出心底盘亘的念头。
何镌霖没有料到秦玉舞会如此说,倒是微怔了一瞬“结盟?”
“这是一场杀人不见血的战斗,至死方休,你与我目标一致,结盟,能更好的击败那些作恶之人。”秦玉舞道。
何镌霖瞬间明白了秦玉舞的意思,他望着面前的少女,叹息一声,道“其实月儿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将自己卷入其中。父亲和乐儿的仇,我报就可以……”
“表哥,我早已在局中了。”秦玉舞阻断何镌霖要说下去的话。
何镌霖顿时哑言,他下意识想要保护她,却一时忘记了,她本身就在局中,是那个搅动时局之人。
“好,我与你结盟。”何镌霖不再劝,举起手中的酒坛。
秦玉舞得了何镌霖的回答,随之举起怀里的酒坛子,与其酒坛子轻轻一碰,然后仰头干了一口。
喝完这一口酒,秦玉舞便将剩下的大半坛子酒直接泼在了地上。
“舅父,您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和表哥,得报大仇!”说着将空酒坛直接摔在地上,“砰”一声脆响,坛子四分五裂。
这一番举动,娴熟且气势恢宏,有一种歃血为盟的豪迈。
何镌霖看的有些发愣,心里暗自琢磨,这闺阁小姑娘怎么跟个大老爷们儿似的,忒一副豪爽模样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转念一想,自他重新遇见她开始,已经知道她真实模样是个怎样的小顽皮,倒也不值得多大的惊诧。
何镌霖仰头也喝了一口酒,然后举了举酒坛“还喝吗?”
秦玉舞缓缓摇头“等下次,大仇得报,我再和阿姐、表哥你一起陪舅父喝。”
“好。”何镌霖点头。“会有那一日的。”
秦玉舞便率先站起身来,虽然灯笼光昏黄,也可见其裙裾上大片的污泥。她也混不在意,只是伸手将散落在襟前的发丝随意的往脑后一拢。树上不知何时被风吹垂下来一根红巾祈愿条,落在她的肩头。
何镌霖坐在地上,抱着酒坛,仰头看着她。
“表哥,夜已深,玉舞便先告辞回府,珍儿会留下来照顾表姐。”
“……好。”何镌霖搁下酒坛,站起来,“我送你。”
秦玉舞转过头望着何镌霖,整个人重新恢复了冷静,方才的那一些脆弱,简直像是一场幻影,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
“你知道,这是一条艰辛的路,一旦选定了,就无路可退……”
“玉舞!”何镌霖开口,语气坚定而不容质疑,“那是我的父亲和妹妹,你更是我的……你们就是我的命。”
“不要再怀疑我的真心。”
秦玉舞看见了何镌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被刺伤的脆弱感,她心底的小心思被对方瞧得清清白白。
是她抛出了结盟的邀请,却又质疑他是否真心,确实做的有一点太过了。
“我知道了。”秦玉舞垂下眼睑,转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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