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烟进手术室不久,原本淋漓的小雨突然转大,不过多时,便雷电交加。
倾盆大雨凛冽拍打着窗玻璃,像是要将整个城市都洗白一样。天空中乌云密布,白天还是黑夜,已经完全不分明。
手术室外,并没有什么人,略显昏暗的走廊上,只有朱慕礼一个人坐着。他双手交叠,落于膝上,幽深的眼静静注视着窗外的雨水。
他不是个习惯发呆的人,长年连轴转的工作节奏让他深深明白时间是金钱的道理,以前在候机的时候,等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借机将未处理的工作琐事拿出来看一看,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静地等待那个女人出来。
看看腕表,已过去了一个小时,而“手术中”的提示灯,还依旧亮着。
他已经很多年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从他接手唯慕开始,他已经将世事尽在掌控中看作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他相信自己只要想,没什么是办不到,没什么是好惶恐的,只是现在,手术室里那个女人是否安稳让他的一颗心半悬在空中,迟迟无法落下,隐隐感到,胸口强压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流逝作祟得益加过份,他害怕她淡笑平静地进去,出来时,会一睡不起。
一睡不起……
朱慕礼的手指不自觉抽紧。
笙烟,你千万不能一睡不起。
脑海中,那个女人的音容一直在盘旋,如同按下了播放键,有关她的种种记忆,重复又重复地在眼前浮现。
——其实,我说的第一次见你,大概,是在我高中的时候吧,我在杂志上偶然翻到你。
——我那时对你的崇拜就跟少女追星一样疯狂。
——你知道吗?我当时准备大学一毕业,就跟你求婚的。
——你当时要相亲怎么也不说一声啊,都没人通知我。
——她美吗?
——我也很美啊。
——以后不要一个不开心又欺负我就好。
——那棵叶子,你要亲自把它吃下去,别让我吃了。我把那片叶子,剪成了一颗爱心。
——当初和你相亲的人是我,会不会你也对我一见钟情了?
——祝贺你重回单身,干杯!
——你一直都像天上的星星,让人可望不可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和你接近了,我再端着面子,磨磨蹭蹭,恐怕这辈子,真的要跟你擦肩而过了。
——我这个人,虽然工作不如你,家务嘛,好像也不如你,但是,我贵在忠诚啊,你看,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呢。
——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了,我保证一定对你好,好到你情不自禁地觉得这辈子碰到我,真是捡到宝了,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再大的诱惑我也不离开你,我说话算话,可以签字画押的哦。
保护他,不让别人伤害他,再大的诱惑也不离开他……
朱慕礼沉重的眼皮用力闭了闭。
笙烟,你得说到做到啊。
疲惫地扭头看看手术室,大门仍旧紧紧关闭着,不留一丝缝隙。
“朱先生吗?”
头顶上方,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
朱慕礼抬头,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护士。
男人抬眸的瞬间,小护士直接惊呆了,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虽然脸上写满了疲倦,但丝毫不影响英俊的程度。不自觉地,小护士脸蛋红了红:“于医生手术前跟我说,手术时间会很长,让我中午去食堂打了午餐给你送来。”
中午了吗?
手指再度抽紧,他没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谢谢。”朱慕礼单手接过餐盒,却是一眼没看,直接放到了旁边的板凳上。
“你不吃吗?”小护士迷惑地问。
“里面正在进行手术的是我太太,我很担心她。”他客套的笑容显得十分苍白。
“哦……”依旧清甜的声音多了几分失落,小护士抿抿唇,认真说到,“你太太一定会没事的,于医生的医术最为高明了!”
“嗯。”朱慕礼眼眸垂下,但愿如此。
“所以你赶紧吃点东西吧,不然待会儿你太太出来了,你都没力气跟她说话了。”小护士好心劝着,话音刚落,护士站有人喊她,她赶紧三步两步跑了。
她说得对,他得吃点东西。
掀开饭盒,木质筷子百无聊赖地在米饭里挑了挑,终究还是放下了。
笙烟情况不明,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突然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朱慕礼瞥了一眼屏幕,见是冯忆心打来的,没多犹豫,就接了起来,清清嗓子,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得跟平时一样淡定:“妈。”
“慕礼,这几天和笙烟在Z国还好吧?”电话里,冯忆心的声音亲切而温暖。
朱慕礼视线落在“手术中”的门灯上,轻轻地说:“很好。”
“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没决定。”
“办什么事这么忙。”那头,冯忆心的声音多了点埋怨,“你回来了第一时间带笙烟回家里吃饭知道吗?我上次看她脸色不好,小手也冰凉冰凉的,想着给她煲个汤,补补身体。”
“好。”朱慕礼回答得很简单,心口却有些窒闷。
“还有,虽然笙烟说不在意婚礼的事,但好歹人家什么都不图地嫁了你,该有的还是要给她,请朋友们吃顿饭也好,不要亏待了她。”
朱慕礼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向心存善念,考虑周到,她这么说,自己并不意外。
“我明白,会有婚礼的。”
说好了在海边,对吧。
“那就好。”那头的声音轻松了很多,听得出,冯忆心心情不错,“对了,笙烟在不在你旁边,让她接电话,我们聊聊天啊。”
握着听筒的手指猛然抽紧了,朱慕礼瞳孔转深,但仍压制着情绪,平静地回答:“她正在忙重要的事,不太方便接电话。”
“这样啊……”冯忆心显得有些失望,还想说什么,但听见儿子急急的声音:“妈,我还有事,先不说了。”
未等冯忆心回神,电话已经匆匆挂断。
朱慕礼霍然站起身,因着讲电话时,“手术中”的门灯已经熄灭。
阔步朝手术室门口迈去,刚好与推门而出的于溯凌直面碰上。
走廊的荧光灯打亮两人间的空隙。
而雨声,也益加清晰起来。